“离开?”
瑟瑟回来对他转告夫人的话时,就算是绫人都不免怔愣片刻,“是母亲说的吗?”
“是哦。”瑟瑟说,“夫人要我去寻找情感。”
“……所以你也要走了吗。”绫人忽然有些庆幸现在穿的衣袖垂下来遮住了他的手,不至于让瑟瑟看到他狼狈又紧张地握拳的姿态,他动了动嘴唇,几乎都要说出让她多准备些行李的嘱咐,却听见瑟瑟用轻柔的语调对他说,“暂时不会走的。”
是他听错了吗?
或许是这几天太过疲倦而产生的错觉吧,在父亲过世后压在他身上的负担骤然沉重了数倍,他所需要处理的事务远比想象的要多,除此之外还有四面八方随之而来的质疑否定与刁难,连成年都不到的毛头小子想要掺和政事,如果不是神里家的大少爷,他什么也不是,听惯了这些暗地里的话,也猜得到他们的怜悯与轻蔑,绫人更要做出一番成绩,至少告诉他们,休要觊觎社奉行之位,神里绫人并非什么徒有虚名的纨绔子弟,为此他已经连续几天只合眼一会儿了。
所以才会恍惚到不由自主地想象瑟瑟这样说吧。
然而面前的少女却张开双臂,倾身拥住他,就像是那天清晨他所做的一样,瑟瑟比他矮了不少,甚至需要踮起脚才能勉强抱着他,瑟瑟拍了拍他的后背,在哄孩子一样,“我对夫人说,不管是您,还是绫人或者绫华,这个时候应该很需要帮助吧,温迪教过我,要知恩图报。”
“……这不是知恩图报。”绫人任由她抱着,安静了很久,才吸了口气,抬手反抱住瑟瑟,“是我需要你。”
与那天不同,拥抱的力气几乎要把瑟瑟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被感动到落泪,或许这些天的疲倦让他已经失去了流泪的雅兴,过度运转的大脑惯性地开始思考,在瑟瑟转述母亲的话时他甚至考虑过怎样才能把瑟瑟锁在他的身边,尽管在此之前他想的是神里家的家仆需要散去大部分,托马如果愿意的话离开也好……他从未考虑过瑟瑟的离去,要怎么样才能留下她,留下一个没有感情的她。
真是奇怪,他为什么偏偏会在意这个一个没有情感的家伙,是不是也只有他看出了她的内里,绫华大概还觉得瑟瑟是个温柔大姐姐吧,哈,还得把瑟瑟慢慢从绫华身边拉开,如果真到她那样仰慕瑟瑟的时候再发现这个事实,该多让绫华难过。
这么想着,绫人却突然又觉得疲惫,他不吭声,卸了力,把自己的重量压在瑟瑟身上,完全不考虑瑟瑟单薄的身体能否撑起快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我困了,瑟瑟。”
但是……膝枕就能睡好吗?
看着枕在她腿上沉沉睡着的绫人,瑟瑟不解地想。
绫人睡得并不好,眉头一直拧着,眼睫不时颤动,似乎是做了什么梦,但迟迟不肯醒来,瑟瑟抬头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色,还是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连带着袖子也盖住了他不安的神色。
“好好睡吧。”
在很早以前,摩拉克斯大人便是这样劝哄她的,在她因为病痛的折磨整夜无眠的时候,披着一夜寒露归来的摩拉克斯大人握住她的手,遮住她的眼睛,也遮住了自窗边流进来的晨曦。
在夫人让她离开的时候,她为什么会拒绝呢,她想起了夫人温婉的微笑,想起了绫华小时候仰着头对她说这是我画的瑟瑟时的模样,想起来绫人对她说不要离开……无法理解,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已经代替她拒绝了,是因为她也很喜欢神里家吗,可这种心情与对温迪那时并不一样。
感情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复杂了,瑟瑟叹息一声,仰头望向远方,她想摩拉克斯大人了,在摩拉克斯大人身边时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摩拉克斯大人只对她说让她活下去。
可她既不敢去那个名为璃月的国度,也不能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瑟瑟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到了绫华,她最近瘦了,也安静了很多,大概是察觉到了周边氛围的变化,她本就是个懂事又敏感的孩子。
绫华注意到枕在瑟瑟腿上的哥哥,立刻放轻了脚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瑟瑟身边低头看睡得正熟的哥哥,小脸上露出些难过的模样,瑟瑟转过头来看她,反被绫华抱住脖子,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母亲说你选择留下来了。”
夫人把这件事告诉绫华了吗,瑟瑟一怔,无声点头,承认了绫华所说并非虚构,绫华反而搂紧了她的脖子,“母亲说,如果你以后想走,我和哥哥不可以阻拦你。”
“可是,瑟瑟,我不想你走。”她垂下眼睫,泫然欲泣,说话已经止不住哭腔,把脸贴在她的脸边,她甚至感觉到了湿意,“瑟瑟,你可不可以一直留在神里家,留在我身边呀。”
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父亲突兀地离开了她,当她尚且沉浸在悲伤之中,母亲却告诉她瑟瑟迟早要离开。
可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这话多任性,又立刻慌乱地摇摇头,“如果、如果你想走的话……”
“我不知道。”瑟瑟用空着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可能会留下吧。”
她不懂该怎么安慰绫华,往日的记忆已经逐渐浮现出水面,即便她不关心那些人或者事,也总要担心那两个孩子,她想去找找那两个孩子是否还在,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话说回来,又要怎么找呢,光是让她在神里屋敷找一个人都麻烦,更何况是在整个稻妻寻找两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
到时候去问问夫人吧。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突然无由来感觉到一阵寒意,有人在看着她。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刻抬头向屋顶看去,那里空空如也。
可能是那个人,那目光格外熟悉,他已经找到神里家了吗,瑟瑟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为他的纠缠不休,她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然而,又该怎么解释眼前忽而浮现出的画面,紫发少年似笑非笑地掐着她的脖子,“你究竟是人是鬼,或者只是我的母亲派来的耳目?如果是耳目,那你失踪的这几百年,又去往了何方,还是说,我这样的失败品,不值得你费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