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沉默地打量着周围,这是自小生长在渔村的她不曾见过的景象,入眼是千百层的苍翠碧绿,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其间鸟雀啾鸣,风一吹过沙沙作响,森林忽然活了过来,她听见它在欢声歌唱,在赞美在歌颂在迎接。
“你回来了吗。”背后有人近乎叹息地轻声说,“我等你很久了哦,你一直没有来。”
瑟瑟回身,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无论是那一身堪称圣洁又赤诚的装扮还是身上微微发光的纹路,又或者说身后那一对洁白的翅膀,每一处异常都指向他并非人类的事实。
瑟瑟望着他,一言不发,她抿起唇角,不自觉捏紧了双拳。
那少年一步一步走来,他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但瑟瑟做出了防备的姿态,警惕地后退,她并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可能会带来的危险,自心底涌起的恐慌却淹没了她的理智,她转身想跑,身体忽然失去控制,一动也不能动,那少年笑起来,天真烂漫,人畜无害,如同和煦暖风,他双手捧起瑟瑟的脸,像是对待最珍稀的宝物一般,凑近到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瑟瑟才看清他碧青色的眼中毫无笑意,“在我的梦境里,可别想逃开哦。”
不,必须要逃,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不能够呆在他的身边!理智在疯狂叫嚣,她没有任何有关这个人的记忆,然而本能不会骗人,她发自内心地恐惧着这个人,但她的身体动弹不得。
“该不会是在好奇我是谁吧,瑟瑟,我们只是几百年没见面而已,你就把我给忘了吗?”看瑟瑟的眼中只有恐惧,连半分熟悉都找不到,那个少年神情陡然一变,突然委屈起来,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当初你可是说永远不会忘掉我的,你说过你是爱我的!可为什么突然就跑掉了呀,我找了你好久,风中完全闻不到你的气息,你在哪里,又遇到了哪些人?你移情别恋了吗,为什么会把我忘记?”
瑟瑟不说话,妄图用沉默逃避这种类似于情人找上门的一系列质问。
怎么可能,她满心都是摩拉克斯大人。
更何况……
“爱是什么?”她喃喃道。
那少年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他定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瑟瑟,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中,她一点变化都没有,她的眼神依旧像记忆里那样纯白如纸,无辜又可怜,在她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人类应有的欲念,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尝试寻找她的过往,可惜了无踪迹,风探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她的过往被海水淹没,唯一能够追溯的线索就是她曾经提到过小时候住的渔村,不过那个地方显然不在蒙德。
他想起了她失踪之前与他最后一次的交谈,那时候瑟瑟缩在树底下躲着,他找了许久才找到,正想笑她像小孩一样玩捉迷藏,却发现她脸色苍白,像是正在遭遇什么难以接受的可怕的事情,他在她身前弯下腰,执起她的手,温柔地问发生了什么,那时的瑟瑟也是这样的,她抬起眼来,眼中满是恐惧与惊慌,也有着不自知的依赖与渴望,“温迪,告诉我,什么是爱。”
难以解释,最简单但是最深奥的咒语,他明白自己爱着人类,也爱着瑟瑟,这是不一样的,他要怎么用需要表述,温迪苦恼于此。曾经的答案已经随风飘散,在瑟瑟无缘无故消失近千年之后,他得到了新的回答。
“爱为欲望所支配。”温迪以手掌卡住了她的侧脸,杜绝了她躲避的可能性,言语间过近的距离使得唇瓣的摩擦变得不可避免,瑟瑟感觉到对方的呵气落在她的皮肤上,烫出一片红色,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头脑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只能迟钝地跟着他的话音,“欲望……”
“是哦,眼睛被想要时时刻刻看到你的欲望支配着,不由自主搜寻你的身影,口舌被想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的欲望支配着,情不自禁吐露那些炽热的情话,身体被想要时时刻刻纠缠你的欲望支配着,无法克制拥抱你的冲动。”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吻住了瑟瑟,像从前每一次,未出口的话消融在唇齿间,只剩含糊不清的呢喃。
就连这颗心都被欲望所支配,叫嚣着把瑟瑟永远留在这片梦境之中。
明明是直率又火热的情话,氛围也因为这个意料之中的亲吻而变得粘腻,没有记忆却照着身体的本能去迎合,可瑟瑟却越发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真的全都忘了,可是身体还记得我哦。”温迪轻轻笑了一声,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没关系哦,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回顾过去。”
她终于重新睁开眼。
瑟瑟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撑着枕头坐起来。
原来是在做梦吗,她好像一直没有做过梦,瑟瑟抱着被子想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能够记起一个人的轮廓,他似乎在对她说什么很恐怖的话。
她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枕头旁托马昨晚给的蒲公英瓶子,在白天看起来平平无奇,她把它收了起来。
因为这个噩梦,瑟瑟从早上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绫人惯常练剑的时候她在一旁发呆,目光游离于天际,天色苍茫,她想到了最后一次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摩拉克斯大人许诺她明天或者后天,他会带她出去看看,那她已经虚弱得连汤水都咽不下去,摩拉克斯大人把村子里的巫医请过来,巫医却说她已无药可救,摩拉克斯大人沉默了好久,才告诉她他要出门一趟,让她一定要坚持住。
她挣扎不得,只得把目光投向被窗户框住的天空,思绪已经随着身体的衰弱开始混乱,她想象摩拉克斯大人带着她在山顶见过的,极目远眺时海水与天空彼此交融不分你我的画面,她问过摩拉克斯大人,摩拉克斯大人从天上来,人类却诞生于污浊的世间,那么她死去之后灵魂又将往何方去,还能否跟随于他的左右,摩拉克斯大人没有回答,只让她早些休息。
摩拉克斯大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她已经,等不到了。
在被人掐住脖子将要死亡的最后时刻,她空茫伸出手,企图触摸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
“瑟瑟!”
绫华的叫声太具有辨识度,瑟瑟定下心神,看向绫华,她这两天因为着凉生病,没有训练,只是同样早起,坐在她的身边观摩兄长的训练并且学习,神里家在这方面要求从不放松,瑟瑟捧起她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有些担忧地低头问她,“好像还是有点凉……绫华冷吗,如果冷的话要坐到我怀里吗。”
已经到了秋天,昨天傍晚那场雨过后,天气确实凉了许多,说是凉爽更合适,但对于小孩子,尤其是着凉的小孩子来说,这温度不太友好。
“可以吗?”绫华小心地问。
“当然。”瑟瑟向她敞开怀抱,绫华一弯眼睛,开心地挪到了瑟瑟腿上坐下,瑟瑟就势将她圈在怀里裹住她,“这样会暖和些吗?”
虽说夫人经常调笑说她比亲生父母还要宠绫华,但瑟瑟也没有要改正的自觉,她看着绫华从那么小一团长到现在这么大,平日里也经常苦哈哈地进行各种各样的训练,日后绫人继承社奉行的位置,绫华将会是辅佐他的助手,那样沉重的职责将要落在这个娇弱的孩子身上,趁现在宠她一些又怎么了呢,更何况是夫人说要她多照顾绫华的。
当时夫人听了这话,笑得无奈,捏着她的脸掐了一下作为惩罚,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夫人也是这样想的,才会多叮嘱让她照顾这两兄妹吧。
“嗯!”绫华害羞地低下头,两只小手抓紧了瑟瑟的手,“瑟瑟,明天是我的生日,你晚上可以来陪我睡觉吗?”
她把期待的目光投向瑟瑟,就连自己说话漏风都顾不上掩盖了。
瑟瑟揉了揉她的头发,尽量没有弄乱她自己梳的小辫子,“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