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栖迟院 甄氏姐妹正叙说着来日之事,忽而听到栖迟院的的大门“吱呀吱呀”响起。
其实,平常是有带上门栓的,因为贾珩说最近几天会过来歇息,甄兰就没有让仆妇关着院门。
甄兰心思微动,惊喜说道:“珩大哥回来了,我们去迎迎。”
说着,挑开竹帘,只见那少年已挑着一盏灯笼过来。
贾珩放下灯笼,神色间也有些几许异样流露。
方才与潇潇闹了一会儿,然后正要解开衣带伺候时,却不想潇潇忽而幽幽说着自己今个儿身子不方便。
贾珩好一阵无语,暗道亲戚来了不早说,幸在觉得小小捉弄了贾珩一次的陈潇,见着贾珩吃瘪,有些舍不得,就提议伺候着贾珩。
但贾珩终究不忍太过欺负着潇潇,叮嘱着多喝红糖水,早些歇息之后,就提着灯笼返回栖迟院。
这大热天的,反而闹得一身火气。
贾珩将灯笼放在一旁,看向出屋相迎的甄兰和甄溪,笑问道:“兰妹妹和溪儿妹妹这么晚了,还没睡着呢?”
“珩大哥不是说今晚回来,就想着等一会儿。”甄兰近前接过贾珩手里提着的灯笼,轻笑说道。
少女媚笑低语,完全不见先前的黯然神伤,只是微红的眼圈似乎叙说着方才之事。
贾珩向着屋里进着,温声道:“今天是有些事儿,回来晚了一些,你们下次如果困了,可以先睡着。”
“这么热的天,我和妹妹也睡不着,等等珩大哥也没什么的。”甄兰说着,轻声说道。
进入屋内,这会儿甄溪去倒茶,端将过来茶盅,宁静眉眼中:“珩大哥,喝茶,我给珩大哥去打盆凉水来,好洗洗脸。”
少女虽然豆蔻年华,但从小的气质已有甄雪婚后人妻的几分温宁气韵,不说鹅蛋脸,就是这气韵、性情,也是甄雪的青春版。
贾珩看向甄溪,面上见着一抹关切,低声说道:“溪儿妹妹,让丫鬟她们去操持吧,这边儿坐,咱们说说话。”
甄家两个姑娘平常是有嬷嬷、丫鬟伺候的,都是从甄家带来的嬷嬷和丫鬟,虽然甄家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甄溪“嗯”了一声,然后落座下来,宛如一只安静的猫咪,仪态端庄,性情柔顺,神态更是见着恬静。
这会儿,甄兰走到贾珩身后,帮着捏着甄溪的肩头,低声说道:“刚刚和妹妹讨论着京中正沸沸扬扬的丙辰科舞弊案子,珩大哥今个儿不是去都察院调查了吗?”
贾珩喝了一口甄溪斟的老君眉,温声说道:“今个儿去了都察院,许总宪告了病假,后来进宫面圣去了,碰到两位大学士从北面儿回来,拉着一块儿小宴一场。”
既然昨日打算培养一下甄兰,自然要透露一些消息,看看甄兰的推演能力。
最近探春与李纨、宝钗三人管家,倒是没有见着探春。
“告假?”甄兰柳眉挑了挑,轻声说道。
两位大学士想来应是齐、李两位大学士了,前日的邸报要闻上就说,两位大学士于河北善后,将要从北疆返京,想来就是今天了。
贾珩道:“是啊,此案差不多要了结了。”
甄兰眸光闪了闪,心底涌起各种思索,喃喃说道:“这不是昨个儿才?”
忽而顿了顿,道:“珩大哥,可是江南的事儿?”
贾珩闻言,语气故作诧异地说道:“兰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邸报近来盛传的一条鞭法,不少江南官员对之大加挞伐,视之为恶政,而最近科举弊案大狱将兴,听珩大哥的意思,原是要彻查严办,倏而又为之戛然,这里面应是有着一些名堂?”甄兰心头微喜,柔声说着,有些不确定道。
她也不知自己猜的准不准,隐隐觉得这两桩事儿应该有着一些隐隐关联。
当然,不管怎么样,反正她要在珩大哥面前展示着机谋,哪怕说错了,再让他指正就是了。
贾珩伸手拉过肩上的玉手,少女的玉手纤若柔荑,微微见着一些凉意,说道:“兰儿妹妹,见微知著,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朝政走向,不愧是官宦名门之后。”
能从一些公开情报中得出这些推断,虽然有些主观臆测,但也足以甄兰的眼光。
说着,将甄兰拉过玉手,打量着那见着二三分冷艳的眉眼,眼角似有微不可察的泪痕。
甄兰抬眸看向那少年,忽有所觉,心头微喜,道:“珩大哥,我可是说中了?”
她方才也只是福灵心至,不,也是她这几天思量着珩大哥回京以后的处境,文臣忌惮,但多半还是江南士人,而科举弊案倒是一刀砍在江南士人身上,然后联想到方才所看邸报的一条鞭法上。
贾珩看向眉眼弯弯,见着几许欣喜之色的少女,握住那细嫩柔荑的玉手,拉过自己怀里,轻声道:“兰儿妹妹,这猜测倒也算比较接近了。”
甄兰芳心欣喜,明眸熠熠道:“珩大哥去宫里面圣,可也是接管这些事儿的?”
贾珩轻轻挑起少女白皙光洁的下巴,对上那有些狭长的晶眸,道:“差不多吧,等到了江南之后,自有计较。”
要不了多久,经常寻邸报来看的甄兰,应该能见着他所提新政四条,最终还是会印证着。
怎么说呢,甄家本来就接近权力核心,甄兰的政治敏锐度也非常人可比。
甄溪看向两人,秀眉之下明眸中见着一丝艳羡。
三姐姐说的帮着珩大哥,或许将来有着实现的可能,而她那是不能了。
甄兰明眸凝露,看向少年,道:“珩大哥,那原本对珩大哥怀有敌意的文臣,会不会趁机发难?原本科举弊案应该也能压一压他们的气焰,我这段时日翻阅过往邸报,那些文臣在以往的邸报旧闻中没少诋毁着珩大哥。”
这才是少女政治水平渐渐提升的缘由,而且不仅翻阅过往的邸报旧闻,从贾珩发迹开始研究,还将贾珩的《辞爵表》、《平虏策》逐字逐字研读。
可以说,之所以对贾珩封郡王如此笃信,除了贾珩为常胜将军外,与了解贾珩的政治权谋水平不无关系。
贾珩道:“这个也是难免之事了,但这次新政已是势在必行。”
“可我刚才还和妹妹说呢,一条鞭法新政虽有除旧革新、减少征收赋税浮费之效,但地方员吏如心术不正,也会有火耗、银兑一事套利,反而变相给民困窘。”甄兰想了想,柔声道。
贾珩看向粉唇微启的少女,捕捉到少女明媚眼眸中的羞怯,轻笑了下,说道:“兰儿妹妹知道的还挺多的。”
“我也是浑说…唔”甄兰闻言,娇羞说着,忽而见着温热气息及近,旋即是熟悉的温软。
贾珩看向那粉嫩玉肌的少女,忍不住亲了一口那两瓣樱唇,倒也人如其名,辞吐如兰,香津微甜。
甄兰弯弯眼睫垂下一丛阴影,感受着唇瓣处的恣睢,芳心深处涌出阵阵欢喜。
她最喜欢他亲昵着她了,感觉就是被他宠爱、珍视着。
可以说,年岁及笄之龄的甄兰再是心气高,但对爱情也难免有着幻想,贾珩的确满足了一个妙龄少女的所有幻想。
哪怕是指尖遗漏的一丝如工厂流水线般的温柔,都让情窦初开的少女如舐饴糖,甜蜜难言。
但贾珩自然也知道,这种爱自己胜过爱别人的女人,也有可能在一点儿不如意时,说出一句,终究还是错付了。
所以,这本身就是类似驭民五术的策略,犹如把你的腿打断,再给你一副拐杖,你还要谢谢他。
这就是一个降低期待,然后拉高期待的过程。
否则就成了没钱你不上进,有钱你不陪她,什么普信、虾头…其实无不暗合了驭民五术中的辱民之术,通过言语打压你的核心价值,来实现更好的寄生和压榨。
所以第一步就是去魅。
见甄溪那张清丽玉颊羞红如霞,抿了抿粉唇,手帕攥紧了下,心头有些羡慕。
三姐姐又和珩大哥旁若无人亲热起来。
过了一会儿,贾珩凝眸看向细气微微,明眸雾气润微的少女,一股淡淡馥郁兰香在鼻翼下轻轻浮动,道:“兰妹妹,这些我刚刚写奏疏,向朝廷提出了火耗归公与废两改元等国策应对。”
甄兰的确是有着一些政治素养的,可以培养一下当做帮手。
甄兰闻言,芳心欣喜莫名,眨了眨明眸,轻声道:“珩大哥,什么火耗归公啊?”
她就知道珩大哥有法子的,从这四个字就能推断出一些内容,正是克服一条鞭法的弊端。
“等会儿到床上说。”贾珩面色微顿,温声说道:“等会儿再歇歇吧。”
说着,也拉过甄溪的手,面带认真之色问道:“溪儿妹妹,这几天南边儿有没有寄着信?”
甄晴寄来的信,溪儿都没有看好就让甄兰偷了去,也是太笨了一些。
这会儿两个丫鬟红着脸蛋儿,端着一盆热水过来,轻声说道:“大爷,姑娘,洗脚吧。”
甄溪惊声道:“呀,珩大哥,我有封信正要给你。”
说着,余光瞥了一眼已经蹲下身来帮着贾珩脱着靴子的少女。
显然甄溪不知道信已经被甄兰偷换而走,本来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儿。
贾珩看向眉眼如画的少女,道:“溪儿妹妹去将信拿过来吧,我看看。”
待甄溪去了自家厢房,贾珩正好对上甄兰那双羞愧的明眸,道:“珩大哥怎么不和妹妹说着实情?”
其实,心底想问着大姐和珩大哥是什么关系,但想了想,此事极为敏感、凶险,珩大哥也不会轻易告诉她就是了。
“也提醒提醒她,溪儿马马虎虎的。”贾珩将脚放进铜盆,温声说道:“兰妹妹,我下午时候洗过脚了,就是泡一会儿,你也洗洗吧。”
甄兰“嗯”地应了一声,一旁的丫鬟也帮着少女去着鞋袜,不多时,一双嫩白如竹笋的脚丫儿现出,在烛火映照下恍若琉璃,放进水盆。
似乎担心那少年目光注视着,少女就有些害羞,蜷了蜷足趾之上涂着朱红蔻丹的脚丫,没话找话道:“珩大哥,你去江南以后,也要主持着新政吧?”
贾珩拿过一旁的书本翻阅着,说道:“宫里是这个意思,等大婚以后,乘船去一趟江南,协助推行新政,许是留的时间长一些,可能下个半年都要在江南了。”
当然也是在下个半年陪着晋阳、磨盘她们待产。
甄兰眸光盈盈如水,问道:“珩大哥先前不是说去要江南领水师清剿海寇?可还分得出精力罢?”
贾珩道:“兵事上少了与人缠斗,反而轻松一些,政事还要更费心思一些。”
甄兰握住少年的手,粉红小脸上见着好奇,声音似撒着娇道:“珩大哥如是觉得心里闷得慌,要不给我说说呀,也好排解排解。”
贾珩目光温煦地看向少女,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兰儿妹妹想知道什么?”
说着,揽着少女的削肩。
“我近来看着邸报,珩大哥要不和我说说罢?”甄兰将螓首靠在少年肩头,抿了抿粉唇,柔声道:“邸报上说,户部官员奏禀,要将广州海关收归户部,我记得珩大哥是去年前往广州整饬水师时提出的开海,然后增设广州海关,现在差不多也快有一年了,邸报上说,征收关银不少。”
贾珩道:“朝廷见开海关效果斐然,之后当会陆续增设海关,我南下也会一同料理此事,海关与海防二者互为肌里,有海防才有海关。”
甄兰柔声道:“开海之后,海贸生意的确好做了许多,四叔他如是做着生意,忙上一二十年,朝廷的亏空银子应该也能还上了吧。”
当初甄家为官之男丁交部议处,发烟瘴地面充军,也就是流放贵州,甄家四爷甄轩因为在江南甄家中从事的是商贾货殖,最终的发落结果倒没有充军,但也为从犯而被囚一年。
贾珩想了想,关切道:“你三叔也快出来了吧?”
甄兰道:“还不知什么情况呢,等三叔出来,再看家声如何重振吧,大伯和爹爹他们也不知在贵州如何了?”
说到最后,少女脸上现出怅然。
贾珩看向眉眼郁郁的少女,宽慰道:“兰妹妹如果是男儿身,或许甄家也不会落得如今大厦将倾。”
甄兰抬眸看向那少年,玉容上现出一抹自嘲,幽声道:“如是为男儿身,说不定我也被流放到贵州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像珩大哥这样布衣而至卿相的。”
说着,似乎意识到气氛太过低沉,少女目光粲然,转而问道:“珩大哥接着给我讲讲开海一事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广州和漳泉二州率先开海,近一年来,入项关银缴纳庞巨,朝中官员难免心动眼热,今年春二月,金陵、上海两地先后开关,关银进项更是源源不绝,今年下半年,计划是东南几省普开海关,在中枢增设海关总税务司,半独立于户部之外,同时还要建立一整套海关制度,还有关防,有关无防,这海关多半也是办不久的。”
在晚晴历史上有位英国人赫德担任海关总税务司,这位被后人称为清廉的官员,曾为清政府海关从咸丰末年的关银五百万两,提升至光绪年间年入三千万两。
其实,这里面也有晚清鸦片贸易繁荣,增设通商口岸的缘由。
但赫德建立的一套审计、会计、检疫制度值得借鉴。
当然,也可以说明海外贸易的高利润,如果能为陈汉朝廷年进关银八百万两,无疑极大地为国库输血。
甄兰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被那少年反手握着素手,心底涌起一股安宁,说道:“珩大哥如是筹建海关总税务司,估计想要染指的人也不少吧,毕竟财帛动人心。”
海关这等日进斗金的衙门,还是要牢牢掌控手中才是,有了钱粮,兵权才能自主。
贾珩道:“前期我先厘定经制,剩下的以后再说。”
这次去江南,除了整饬江南水师,他也需重新梳理一下海关事务,主导其事。
过了一会儿,两人说着话,简单洗了洗就擦干脚上的水渍,上了床榻。
这会儿,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甄溪快步行来,俏丽小脸儿苍白如纸,惶惧道:“珩大哥,信…信不见了。”
如果这信落在外人手里,一旦传扬出去,势必给珩大哥带来不小的麻烦。
她明明将信放在枕头底下的呀,今早儿也是,怎么就忘了给珩大哥看了。
贾珩看向脸颊因为着急而红扑扑的少女,好整以暇地问道:“信怎么不见了?”
甄溪花容失色,几乎要急得哭出来,说道:“珩大哥,我记得明明放在枕头下的,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大姐给我写的信。”
甄兰看向有些惶急的甄溪,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见着少女心头惶急,几乎吓瘫在地,贾珩也不好再逗弄着,解释说道。“那信我昨天看过了,然后烧掉了。”
甄溪闻言,原本脸上慌乱的神色渐渐一喜,柔声道:“珩大哥,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信笺丢了呢。”
贾珩目光温煦地看向甄溪,轻笑了下,说道:“昨晚,我是从你兰姐姐手里拿到信笺的。”
甄溪:“…”
愣怔片刻,柔润如水的目光蓦地投向自家姐姐,却对上一道熟悉眼神,柔声道:“溪儿妹妹也太不小心了,那么机密的信笺,怎么能随便放在枕头下面?如是丫鬟收拾床铺,不小心瞧见了,只言片语泄露得出去,就是给珩大哥招惹祸事了。”
甄溪闻言,脸蛋儿气鼓鼓,瞪着甄兰,羞恼道:“是姐姐昨晚偷拿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姐姐怎么能这样?她说今早儿两人怎么在一块儿吃早饭,定是姐姐偷瞧着信封被珩大哥发现了,然后…不得不安抚着姐姐。
如果弄丢了信封,珩大哥该怎么看她?
甄兰柔声道:“妹妹就放在枕头底下,我一下就瞧见了,怎么也不能算是偷拿的吧。”
说着,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昨晚因为这事儿被他凶了好久,妹妹今天又对她兴师问罪。
贾珩宽慰说道:“溪儿,你姐姐原是无心之失,以后溪儿妹妹也谨慎一些就是了。”
甄晴其实也不该写信,当然也不能苛求一个正在孕中,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写着书信渴求相思。
估计甄晴这会儿在江南也十分孤独,如果不是有甄雪陪着她,只怕能被憋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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