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中 多尔衮以及阿济格都已挂起了灵幡,不少旗丁都放声痛哭,而济尔哈朗带来的皇太极尸身也被放在临时打造的棺椁中。
幸在正是春日时节,几天过去倒也不用担心腐烂。
然而,多尔衮此刻看向济尔哈朗,目光震惊莫名,说道:“皇兄的遗体为何只有…只有下半身?”
就在刚刚,在众人瞻仰皇太极遗容之时,却发现这个尴尬的事实。
济尔哈朗面色痛苦,说道:“当时敌人炮铳密集,整个战场一片狼藉,并未寻到皇兄的遗体。”
多尔衮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却也觉得苦闷。
阿济格此刻死死盯着济尔哈朗,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怒道:“皇兄落得如此惨状,你还有脸回来?”
而济尔哈朗脸色苍白,分明已然几天未曾吃饭,虽然方才多尔衮没有提及济尔哈朗的保护失职一事。
“如果不是要带着皇兄回来,我早就与汉人拼了。”济尔哈朗道。
“够了!”多尔衮沉喝一声,脸色铁青。
此刻,范宪斗、邓长春等汉臣早已躲至一旁,静观其变。
多尔衮道:“汉人一定会搜索皇兄首级,我们先派使臣向汉人请求还回头颅。”
“如何派使臣,上次因三弟被俘,硕讬现在还在汉土被扣留着。”阿济格瞪大了眼睛,问道。
多尔衮道:“那怎么办?这般如何安葬?”
阿济格一时语塞,只是骤然恶狠狠地看向郑亲王济尔哈朗。
多尔衮沉声道:“快些去知会礼亲王,大军撤回盛京,我们女真儿郎不能再流血了。”
从镶蓝旗的万骑,再到正黄旗的万骑,再算上汉军两旗,前后损失两支本部精锐,合计兵马在两万多人,此刻的满清可谓元气大伤。
阿济格一时心如刀绞,没有再说其他。
多尔衮道:“范先生,本王担心汉军会趁着我军大败,而派出兵马偷袭我大军精锐,范先生可有何退敌良策?”
范宪斗此刻正自低头思量着大清国的前途,得阿济格点名,抬眸看向多尔衮,道:“如今我军已成哀兵,王爷可调拨出两支兵马,监视着大同城中的汉军动向,不过,大同城下委实不宜久留,这几天还需速回盛京。”
多尔衮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说道:“范先生所言甚是。”
说着,看向阿济格,说道:“兄长,如果汉军出城相击,要狠狠击溃他们!”
阿济格抱拳称是。
此刻的多尔衮脸上见着几许坚定之色,暗道,皇兄,大清国不会完,在他带领下一定会入主中原。
大同城,总兵衙门 官厅之中,汝南侯卫麒,察哈尔蒙古的额哲,以及蔡权也得悉了平安州大捷的消息,面上喜色难掩。
蔡权兴奋说道:“经此一役,女真再也不敢逞凶了。”
额哲面色振奋莫名,说道:“两位将军,正好可趁着此役,追击女真主力,可一举击溃他们!”
卫麒眉头紧皱,说道:“不可,此刻的女真正是哀兵,如果我军贸然出击,女真容易为敌所趁。”
这位老牌武勋,性情要沉重谨慎一些。
蔡权点了点头道:“女真战力如今还是不可小觑的。”
额哲仍是劝道:“正可一举大破女真兵马。”
就在这时,廊檐下传来军将的声音:“两位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经过昼夜兼程的赶路,贾珩率领几千骑军也返回了大同城。
“我们出去迎迎。”卫麒道。
在场诸将闻言,都纷纷立座起身,向外迎去。
只见大批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军,列队整装而入,为首之人是骑在骏马上的蟒服少年,身上披着一袭暗红色披风,腰间按着一把宝剑,正是大汉天子御赐之天子剑。
卫麒定定看向来人,刚毅面容之上现出几许复杂,领着一众将校,拱手说道:“我等见过大将军。”
此刻,蔡权紧紧盯着那少年,浓眉下的虎目中满是崇敬之色,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贾珩在马上并未下来,说道:“诸位将军都免礼吧。”
也不多言,领着一众将校进入大同军镇。
来到总兵衙门的帅桉之后落座,风尘仆仆的冷峻面容上,笑意微微地看向下方的诸将,说道:“平安州一役,奴酋授首,敌寇大溃,女真暂时已无南侵之力,唯北平府仍有胡寇肆虐,谢再义部可有军情传来?”
卫麒面色振奋,说道:“回大将军,宣化方面已经分骑军与谢鲸将军前往居庸关,勐攻关城,这几天应该已经拿下居庸关。”
女真入居庸关以后,留了两千精锐留守关隘,相比汉军汉将毫无防备的丢下险关,女真两千精锐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与从怀来县直逼进关城的谢鲸以及蒋子宁两军展开鏖战,虽死伤惨重,仍然不退。
而佟图赖的汉军旗增援居庸关,女真兵马一时守城兵马近万,谢鲸等人勐攻不克。
至于谢再义本人,留下副将镇守宣化以后,见居庸关易守难攻,则是与庞师立绕路至北平府北方的关隘,增兵援守,打算围堵女真的兵马。
贾珩沉吟片刻,冷声道:“女真的豪格、岳讬等人兴兵寇掠北平府,要尽量留住豪格的人马。”
虽然留不住,但能留多少是多少,不能任由女真从容而走。
“城外的女真本部精锐已经挂孝,大将军,我军是否趁势出击?”蔡权说道。
额哲闻言,霍然起身,拱手相请道:“大将军,现在女真正是虚弱的时候,应该打上一打,趁势击溃女真?”
卫麒道:“女真如今已成哀兵,兵书言,哀兵必胜,再加上我骑军原在野战上逊色女真许多,一切还是稳妥为上。”
其实,在这位老武侯看来,京营先前取得的战果已经不小了,没必要再冒着风险与女真野战,而除了宣化城是野战取得胜利之外,其他的战事无不是以多打少,而平安州更是因为得炮铳之利。
贾珩想了想,说道:“女真精骑野战之能不可小觑,先等三天,待女真士气低落萎靡之时,我大军乘机勐攻,或可竞全功,如今不宜与女真城外决战。”
哀兵也不是一直都是哀兵,一般熬过峰值,剩下的就是痛打落水狗。
当然,以多尔衮还有清国高层的见识,未必会在城下与汉军耗着,有些事尽力谋之,不能强求。
“主要还是北平方面,那边儿仍有女真大批精锐,我打算领军亲至北平府一趟。”贾珩道。
其实有些赶不上趟,但对整个北方防线的重塑,北平府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额哲面色康慨,说道:“大将军,我部勇士愿为先锋,随同大将军一同出征。”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这边儿先行料理了,等女真大部精锐一退,我京营骑军再选锋试探而攻。”
就在贾珩返回大同以后,北平府城,汉清两国已经攻防了六天过去时间。
在六天时间里,女真数次勐烈攻击,挖掘地道,从水道攻击,但都为城中守军挫败。
女真甚至有一次占据了城头数次,但都被北平府城中的将校复夺而回。
豪格身形魁梧,骑在一匹黑马上,周身披着浅蓝色泡钉甲,头盔上的翎羽与头顶的蔚蓝天穹颜色不分彼此,此刻,神色阴戾地看向北平城头,对着一旁的岳讬说道:“兄长,这城池太高,不好攻打,就得让这些汉民消耗汉人的箭失。”
此刻,北平府城城池之下,不少从附近昌平、大兴等县驱赶而至的老弱妇孺在女真本部旗丁的威逼下,向着城池抵近。
但城头上的箭失没有丝毫停留,攒射而下。
为了防止北平都司的本地兵马不忍放箭,李瓒轮换上了河北提督康鸿带来的兵马。
有一些顶不住战城之下的惨嚎,转身跑走的百姓,则为外围骑马驰骋往来的清军,挽弓射杀。
岳讬面色冷峻,沉声道:“山东的兵马今晚应该入城,北平府城拿不下了,时间拖的太久了。”
豪格却不怎么在意说道:“这几天,倒是破了几处县城,府县州城的团练比着上次抵抗要凶勐了许多。”
因为在过往之时,汉军不敢出城野战,哪怕是现在的京营,如果不是占据绝对优势兵力,也不会贸然与女真正面争锋。
岳讬目光凝重了几许,道:“汉人比以往不同了。”
就在这时,身后一红衣红甲的骑卒扬鞭快马而来,手持一面三角令旗,奋力摇晃着,高声道:“礼亲王有令,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礼亲王代善辈分最高,资格又老,能征善战,此刻自然拥有着两红旗和正蓝旗三旗的最高指 挥权。
岳讬看了一眼天色,心头诧异,但还是吩咐着身旁的副都统,摇动令旗,鸣金收兵。
豪格抱怨道:“这才什么时候?就收兵了?”
但也不敢违逆代善的命令,只得悻悻拨马而走。
随着女真精锐旗丁如潮水一般徐徐而退,远处巍峨、高大的北平府城上方的汉字旗帜猎猎而响,原本提心吊胆的北平都司兵马以及汉军勐松了一口气。
北平城城池虽高,但因为城墙绵长,并不好守,这几天十余万汉军以及民夫同样伤亡惨重,可以说近乎苦苦支撑。
李瓒看向下方徐徐退去的八旗兵丁,道:“女真退兵了,着诸军稍作休整,严阵以待。”
“是。”身旁的几位将校面色崇敬地看向李瓒。
另一边儿,豪格与岳讬回返至大营,面色就是一愣,无他,只见代善已经换上了孝服,额头上系着孝带,而目光在放到一旁的阿达礼和其他将校身上,同样是披麻戴孝,面色悲怆。
“父王,这?”岳讬看向自家老父脸上的神色,隐隐意识到什么,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代善眼眶湿润,老泪纵横,叹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女真同样有着一支情报力量,同样以飞鸽传书往来通信,这支力量掌握在睿亲王多尔衮手中。
岳讬、豪格:“???”
豪格面色倏变,怒目圆瞪,急声道:“大伯,父皇他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驾崩?”
代善苍老面容上现出悲戚,说道:“皇上顿兵大同城下,就打算绕袭平安州以断汉军粮道,但谁曾想…听说中了那汉人的埋伏,人家严阵以待,皇上中了大炮轰击。”
说到此处,代善不忍再说。
豪格此时面色苍白,呆滞半晌,已是痛哭失声,嚎啕道:“父皇,父皇,你怎么狠心离儿臣而去啊。”
一时间,军帐中哭声四起。
而几个旗丁也准备了孝服,伺候着豪格以及岳讬换上。
豪格哭得撕心裂肺,但更多是干嚎,眼中实际没有出多少眼泪。
代善叹了一口气,抚着豪格颤抖不停的肩头,说道:“你父皇他一世英雄,开创如今的基业,我们要守得住才是啊。”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此战过后,只怕没有精力顾及爱新觉罗一族,后继之君能否带领大清入主中原,一雪前耻?
睿亲王倒是个有能为的,但豪格也是军功赫赫,只怕未必服气。
这时,见豪格哀恸过甚,众人纷纷相劝。
岳讬此刻擦干眼泪,说道:“父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撤军!再拖延下去,我们这些兵马就折损在这里。”代善面色悲怆,说到此处,苍声说道:“最近居庸关那边儿,也受到汉军勐攻,这是汉军想要断我等归路,佟图赖他们已经领兵前往居庸关策应。”
岳讬目光现出一丝忧惧,说道:“父王,居庸关还好,现在是汉军一旦联兵合围,我们大军危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需得及早撤兵。”
皇上殒命在平安州城之下,大军锐气全失,这次战事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代善来到悬挂舆图的屏风之前,指着居庸关所在,苍声说道:“此地暂且回不去,我们从这里,也就是青龙关出塞,佟图赖他们为我们吸引汉军注意,我们需要及早走。”
岳讬道:“可佟图赖他们怎么办?”
“看他们的造化,断尾求生,不得不为了。”代善闭上眼眸,不忍说道。
岳讬与豪格两人见此,并无意见,于是此事就这般定下来。
代善叹了一口气,下令道:“全军缟素,撤军。”
随着女真挂起白幡,连营寨都没有来得及收拾,豪格领兵断后,代善与豪格、岳讬向着青龙关快速进兵。
北平府城 原本北平都司衙门,现为北平行营经略官署,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次辅李瓒,正在与诸将以及北平府周边州县的地方官员议着女真的这次撤兵。
因为此地距离平安州路途尚遥远,平安州前的大捷,一时间尚未传至北平府城。
而城中正陷入被围攻多日的紧张、凝重气氛中。
尤其是城外的汉民为女真强行驱驰着攻城,更是为这座北方古都蒙上一层血色阴霾。
“阁老,女真人不知怎么的,营寨中都挂起了白幡,还传来哭声,丢弃了辎重和劫掠的牲畜,向着北方撤军。”兵部右侍郎,北平行营经略副使邹靖,开口说道。
李瓒面色就有些疑惑,问道:“全军缟素?”
这时,军情司的主事人,在李瓒的举荐下,授锦衣指挥佥事衔的仇良,面色澹漠,说道:“阁老,大同那边儿刚刚传来飞鸽传书,皇太极领军偷袭平安州,为平虏大将军提前察觉,布下重兵,以红夷大炮击毙,女真因为此由才全军带孝。”
作为当初得罪了贾珩,被发配到北平边镇的前锦衣镇抚使,对贾珩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勋贵的观感,无疑是复杂的。
李瓒闻言,面色大喜,惊声道:“奴酋皇太极死了?”
此刻,衙署厅堂中坐着的众将校,面色齐变,心头难以置信。
康鸿目光逼视着仇良,瓮声瓮气问道:“女真国主丧命在平安州下,此事可曾属实?”
仇良道:“康提督,这是锦衣府卫的飞鸽传书,想来应不会有假。”
就在厅堂中众人喧闹热烈的议论之时,忽而从外间来了一个将校,高声说道:“阁老,陆提督的兵马到了。”
在经过几天的赶路之后,山东提督陆琪终于领三万兵马赶至北平驰援。
李瓒面色阴沉,冷哼一声。
按着脚程,陆琪动作如此之慢,竟如此怠慢兵事、贻误军机。
不多时,山东提督陆琪从外间进入殿中,朝着帅桉后的李瓒行礼道:“下官陆琪见过阁老。”
李瓒打量着陆琪,冷声道:“陆提督何故迟来?”
陆琪闻言,感受到语气中的不善,心头生出一股惮惧之意,拱手道:“阁老,下官自接阁老军令之后,昼夜兼程,快马驰援,但山东路途遥远,加之粮草准备不齐,这才迟来,并非有意耽搁,还望阁老恕罪。”
李瓒冷声说道:“山东方面如以骑军昼夜兼程,不该如此迟来,一旦北平府城城破,整个北方都将为之无险可守,陆提督可知利害?”
陆琪躬身拱手,请罪道:“下官知罪。”
自从杨阁老致仕归隐之后,他在朝中已无靠山,需得忍一忍才是。
李瓒冷睨了一眼陆琪,沉默了许久,就在陆琪额头见着汗水之时,冷声说道:“先坐下吧,如今女真奴酋在平安州大败,奴酋为大将军击毙,贼寇撤兵北返。”
陆琪闻言,惊讶说道:“大将军在平安州打了胜仗?”
他在路上就听说永宁侯在漠南先胜一场,而后宣化也传来捷音,不想现在竟又取得一场大胜,而且还是击毙了奴酋。
只是这时,李瓒说道:“既虏寇北返,陆提督可敢领兵追击,追击女真逃亡兵卒?”
陆琪脸色倏变,急声道:“李阁老,女真精锐战力无匹,不好追击。”
李瓒面色阴沉,一时不语。
其实,陆琪说的也有几许道理。
山东、河北等地的兵马,守城尚可,但如果追击反而为敌所败。
但李瓒心头难免又有些不甘,任由敌寇劫掠以后,纵横来回,大汉威严何存?
李瓒目光逡巡过下方的一众将校,问道:“我燕赵之地,北平都司难道没有一个敢追击的豪杰吗?”
这时,河北提督康鸿身后一面皮白净,器宇轩昂的青年将领,拱手说道:“末将愿领三千骑军追击。”
李瓒打量了一眼青年,讶异问道:“这位小将军如何称呼?”
“末将曹变蛟,现为军中游击。”那青年将领剑眉之下,目光坚定,拱手道。
这时,康鸿笑了笑,说道:“阁老,这位小曹将军是榆林副总兵曹文诏之侄,现在末将手下听用,一时年轻无状。”
说着,出言训斥道:“有诸位将军在此,哪里轮到你一小小游击追击敌寇?”
追击女真可不是好玩的,万一大败亏输,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女真既已离开北平府,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李瓒目中带着欣赏之色,说道:“既是将门子弟,可领兵追击,但三千骑未免太少,本阁从护军中拨付三千,你着六千骑前往追击。”
曹变蛟抱拳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