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营 天穹阴沉不雨,秋风吹动着营房四周种植的樟树、榆树以及梧桐树,不时发出沙沙之音。
此刻中军营房之内——
河南都指挥使瞿光,以及果勇营的将校蔡权、谢再义聚拢在中军营房中,听完将校斥候的禀告,面上多是现出凝重之色。
还是那句话,江南江北大营新练未久,步骑因为得河南都司兵马的调拨和补充,战力尚可一观。
而水师战力,就很难与来势汹汹的虏寇以及朝鲜水师硬碰硬。
江北大营的六千水师再加上甄铸搞崩的镇海军一万余,尤其是后者,当初一战损失七八千,现在还没有回复过来元气。
多铎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而朝鲜全罗道的朝鲜水师,的确是一支水平很高的水师,并不是什么鱼腩。
“安南侯到。”就在瞿光与谢蔡两将商议着部署之时,军帐外的校尉高声唤了一声。
中军营房中的诸将闻言,面色微顿,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是暗自戒备,不过转念之间,都知道安南侯此时过来查问情况,倒也属情理之中。
其人头上还挂着检校江南大营节度使的官衔,只是贾珩通过圣旨已经全面接管了江南江北大营,并且授权瞿光、蔡权、谢再义等将校统领兵马。
不大一会儿,安南侯叶真一身玉带蟒服,头戴官帽,在家将叶成的陪同下进入营房,双方互相见礼而罢。
叶真单刀直入问道:“瞿将军,谢将军,现在敌军已在海域挑衅,海寇逼近侵略,未知江南大营是何应敌方略?”
瞿光默然片刻,说道:“侯爷,根据节帅离京之前的嘱托,如果女真人卷土重来,水师暂不大举出海迎敌,与沿江配合步骑驱逐,等待援兵以及节帅回来。”
说来也巧,这策略其实与探春分析的一般无二,当然也是目前江南江北大营能采取的最好办法。
叶真皱了皱眉,问道:“江北大南大营水师战力如何?”
瞿光回道:“江北大营水师六千,江南大营镇海卫水师九千,合南北二营,水师兵力现在不足一万五,不少还是新近募训,疏于战阵,如以兵力而言,需等福州水师的策应。”
如果以一万五的水师与多铎带领的“外籍雇佣兵团”会战,很容易因兵力较少而吃上一败仗,如果官军被击溃,就会彻底失去水军,整个江南之地就会任由虏寇纵横。
叶真面色凝重,默然片刻,问道:“永宁伯什么时候回来?”
那位少年武勋不归,水师的确不宜出战,等待援兵才是上策。
蔡权接话说道:“几天前,军情急递就已送了过去,节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叶真想了想,看向瞿光以及蔡权,说道:“现在敌军压境,金陵城中人心惶惶,本侯之意先抽调一部分江南大营的兵马,巩固金陵城中的防御,帮助金陵官府维持治安,瞿将军觉得如何?”
这一次比起当初甄铸兵败,还要让金陵百姓恐慌,因为女真号称五万大军。
瞿光道:“侯爷,方才谢将军已经提议,调拨了江南大营五千兵马登城防守。”
叶真点了点头,凝眸看向几人,问道:“瞿将军,其他几省的求援信都发出去了吗?”
瞿光道:“几天前,已向浙江、福州、登莱方面请求调拨水师,多方夹击虏寇水师。”
叶真闻言,面色微顿,终究将到了嘴边儿的接管江南大营的话咽了回去。
中军营房中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恰在这时,忽而从外间跑来一个传令的校尉,快步进得军帐,拱手道:“诸位将军,节帅回来了。”
此言一出,原本在军帐之中,正自死一般寂静的安南侯叶真以及瞿光,两人面色都是微微一变,继而是脸现喜色。
哪怕是安南侯叶真心头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可以说,如今的江南江北大营,正缺着一个拿主意的主心骨。
此刻,中军大营之外 不知何时,天穹再次飘起雨丝,天地苍茫。
数十锦衣缇骑簇拥着一个身穿蟒服的少年,在江南大营军卒的迎接下,下了马。
贾珩一脸的风尘仆仆。
自接到金陵传来的飞鸽传书之后,贾珩就与陈潇领着大批缇骑,从南昌府快马向着金陵赶来,而后续押送着火铳和红夷大炮的骡马队伍,则仍在官道上向着金陵快速抵进。
陈潇眺望着远处的营房,清眸闪了闪,低声道:“我们回来的还算及时,大战未启。”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以江南大营水师的战力,未必是女真和朝鲜水师的对手,如想全歼来犯之敌,需要好生布置一番。”
他这次就是要一举歼灭女真的仆从军——朝鲜水师,这是一支能够影响汉廷自海路进军辽东的威胁。
瞿光等一众将校自营房而出,来到近前,见果是贾珩,面色多是见着激动之色,抱拳拱手道:“末将等见过节帅。”
贾珩看向瞿光和谢再义等人,伸手相扶,爽朗笑道:“诸位将军免礼。”
而后,抬眸看向安南侯叶真。
叶真面容沉毅,目中见着敬佩之色,笑道:“永宁伯别来无恙。”
贾珩点了点头,道:“侯爷一向可好。”
众将简单寒暄而罢,随后贾珩大步进入中军营房当中,此刻江南大营的将校站满了整个中军营房。
瞿光来到悬挂的江南沿海舆图之前,地简单介绍完敌情,道:“节帅,现在敌寇在海门等地邀战,松江府和苏州府的卫所也报来,大批海寇沿海骚扰。”
贾珩道:“如先前定计,以步骑驱逐猎杀,只要对方船只靠近海门,我水师前往驱逐,但在这几天当避其锋芒,不宜发生大的会战。”
红夷大炮还有几天才能运来,在大炮派来之前,哪怕他亲领水师出战,也未必能讨上什么便宜。
安南侯叶真忽而开口道:“永宁伯,敌方水师可能在海门逼迫我军水师回缩,然后横行沿海,而福州水师前来相援的这一段时间,女真领兵急攻,所带粮草辎重不多,以水师劫掠苏州、太仓等地,如是我军一味避而不战,终究并非长久之计。”
可以等等福州水师相援,但也很难久拖不决。
贾珩沉吟说道:“敌寇求战心切,在于客兵前来,军需不继,只要我等拖上五六天,待敌寇锐气先失,还当另有转机。”
“另有转机,五六天?”叶真眉头紧皱,心头多少有些疑惑。
“一来是等候从濠镜引来的一批最新炮铳,二来是等候浙江、登莱等地水师相援。”贾珩解释道。
叶真眉头挑了挑,问道:“红夷人的炮铳?”
红夷人炮铳的名头,他也听过,只是想来比起朝廷军队,也未必说强上多少,永宁伯将宝押在红夷人的炮铳之上,似乎有些冒险了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红夷人的炮铳,性能略强于佛郎机炮,如是持炮铳与女真进行大规模海上水战,我军当如虎添翼,有着以少胜多的希望。”
叶真闻言,点了点头,道:“这般拖上一段时日也好,只是城中舆论未免哗然。”
如果几天没有进展,金陵城中不定说什么的都有,说不得又开始唱衰贾珩,甚至向朝廷弹劾贾珩。
贾珩道:“这个倒不用担心,出兵时机事关成败,不是那些不懂兵事的文官可以置喙的,还望安南侯不要为了安定人心,将今日布置与彼等诉说,等明天下午我前往海门。”
有了这帮人的“拖后腿”,才能最大程度地麻痹多铎,以为官军心存惧怕,龟缩不出。
“自然不会。”安南侯说道:“不过,永宁伯返回金陵坐镇,这消息也当迅速扩散出去,以便稳定人心。”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等下就让人传扬消息。”
虽然他不认为这短期的安定人心有什么作用,随着几天他坚守不出,金陵城中的一些官员想必又开始蹦跶起来。
而随着时间过去,贾珩返回金陵,前往江南大营坐镇的消息,也渐渐传至金陵城中,原本惶恐不安的人心果然定了下来。
不管如何,先前的海门大捷是切切实实地战胜了女真,永宁伯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纵然真的败了,也给他们争取逃亡的时间。
这是此刻金陵城一些致仕官员的想法。
贾珩也在江南大营向众将分派任务,谢再义领着一支兵马前往松江府、太仓府机动策应,对付虏寇。
谢鲸则领步卒加强金陵城中防御,而蔡权返回江北大营,沿江河布防。
待布置完之后,已近傍晚时分,贾珩与陈潇快步向着金陵城返回。
宁国府 已是傍晚时分,尤氏已经吩咐着后厨准备着饭菜,招待着来访的曹氏以及李纹、李绮还有甄兰。
因为贾珩不在家中,不管是曹氏还是甄兰,几个人这段过来串门儿做客,多是被留客在宁国府。
此刻,后宅厅堂之中,窗外雨打芭蕉,穿林过叶,而屋内烛火明亮,人影憧憧,黛玉正与宝钗下着五子棋。
这项由贾珩发明的简单玩法,已经在宁荣两府风靡了起来,相比围棋的费时费神,五子棋规则要简单许多。
宝钗手中捏着一枚棋子,放在棋坪上。
而探春则与甄兰一同说话,叙说着史书,自从两个人谈论着兵事以后,甄贾两家的两位三小姐还真有些惺惺相惜。
湘云则是与李纹、李绮在一旁来到红木书案前,围着一副山水书画前品鉴着。
李纹和李绮都学了画画,虽然谈不上什么大家之风,但也有模有样。
就在一众莺莺燕燕各得其乐之时,忽而前院一个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说道:“尤大奶奶,林姑娘,珩大爷回来了。”
而这一句话,恍若为鲜活美好的画面按下了暂停键,屋中的少女都是停下手中的事情,齐刷刷地看向那嬷嬷。
明亮灯火映照之下,精致如画的眉眼或郁郁含烟,或水润盈盈,或灵气如溪,或英睿明亮,或明光熠熠,或温宁婉静。
湘云讶异问道:“珩哥哥现在在哪儿呢?”
“从花厅正往这边儿过来呢。”那嬷嬷笑着说道。
前院通往后宅的回廊上,斜风细雨扑面而来,贾珩与陈潇快步而去,向晴雯询问着家中的情况。
晴雯道:“公子,三姑娘和云姑娘,还有宝姑娘她们都在这儿呢。”
贾珩面色微顿,目中现出惊讶,宝钗,她怎么也来了?
跟着的陈潇,瞥了一眼贾珩,捕捉到那一抹疑色,蹙了蹙眉,心头难免冷哼一声。
这般一看,多半是薛家的姑娘也和他不清不楚。
贾珩想了想,决定先缓缓黛玉的情绪,轻声说道:“晴雯,我这会儿身上风尘仆仆,先去沐浴更衣。”
给黛玉一段时间冷却情绪,他反正是担心等会儿黛玉月余未见,骤见之下,一下子冲进他怀里。
贾珩看向陈潇,道:“潇潇,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陈潇面色如霜,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在月亮门洞处分开行走,前往自己所居的庭院。
贾珩则与晴雯来到平时沐浴的厢房,沐浴而罢,换上一身玉色斑斓锦袍,这才向着后宅而去。
抬头望去,暮色低垂,偌大的宁国府廊下檐瓦已经各处挑起了灯笼,在秋风冷雨中随风摇曳不停。
后堂之中,一众少女都翘首以望,如非刚才丫鬟过来禀告,贾珩先去沐浴更衣,如湘云和探春已经前往去迎着贾珩。
“大爷过来了。”
就在众人期待的关口,只见珠帘哗啦啦响动,丰神如玉,萧轩疏举的少年,跨过门槛,不疾不徐行来,而晴雯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珩哥哥。”湘云率先喊着,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快步上前,看向对面的少年。
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是笑着看着这一幕。
湘云天真烂漫,加上年岁小,众人都倒也没往别处想着。
贾珩拉过湘云胖乎乎的小手,轻笑道:“云妹妹,什么时候过来呢?”
“过来好几天了,都在府中待着,大姐姐和宝姐姐还来了呢。”湘云说着,看向宝钗。
见贾珩目光投来,宝钗玉容微顿,抑制住激荡的心绪,只是点了点头。
此刻,黛玉看向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孔,罥烟眉下的星眸,不知为何蒙起了一层雾气,鼻子微酸。
珩大哥他憔悴了许多。
终究是顾及人多,再加上刚刚经过一段时间的情绪冷却,黛玉倒没有太多失态表现。
紫鹃在一旁盯着黛玉的神色,适时拉了拉绛珠仙子的衣袖,示意自家姑娘收敛一些,别让人瞧出端倪。
宝钗此刻将一双莹润杏眸也看向贾珩,先前原还想留意着黛玉的神色变化,但再见那人,心底强烈的思念涌起,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看向贾珩。
好在这个时候,厅堂中的众人目光都是落在那少年身上,谁也不用说谁。
哪怕是一双如小鹿生怯,灵气如溪的目光,也投将过去,时而低下头来。
这时,探春开口问道:“珩大哥可知道金陵这边儿出事了。”
“我知道了,第一时间赶过来。”贾珩道。
鸳鸯轻声道:“大爷,先坐下说话吧。”
这位“人间清醒”的少女却将宝钗、黛玉的目光收入眼底,心底幽幽一叹。
薛姑娘和林姑娘只怕也与他…
贾珩在楠木椅子上落座下来,袭人奉上香茗,轻笑说道:“大爷,请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端起抿了一口。
湘云好奇道:“珩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贾珩道:“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其实在濠镜也没有多久。”
“濠镜那边儿都说头发是红头发,蓝眼睛,是真的吗?”湘云明眸熠熠,好奇问道。
贾珩笑道:“有的是那样,倒也不全是,这次从濠镜带来一些夷人,云妹妹到时候可以看看。”
探春问道:“珩大哥事情都办妥了吧。”
贾珩道:“都办妥当了,听说这边儿出事儿我就回来了,好在金陵还算太平,妹妹与云妹妹、薛妹妹也来了。”
一众小姑娘中,宝钗与黛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而担心过于亲近地相询引人怀疑,都是由湘云和探春两个询问。
贾珩问道:“三妹妹,大姐姐呢?”
许久不见,他也有些想元春了,相比甄氏双妃,其实还是元春给他的感触更好,珠圆玉润,温柔体贴。
其他的都是小姑娘,碰又不好碰。
“大姐姐还在长公主府上,咸宁公主还有清河郡主这次都来了。”探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用过晚饭过去看看不迟。”
只能等晚些时候过去与元春、晋阳相会了。
黛玉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一瞬不移地落在贾珩的脸上,含情凝睇,粉唇微启,开口说道:“珩大哥,城里现在人心惶惶的。”
贾珩将目光投去,与黛玉那双雾气幽然的眸子对上,心底微微一动,为防被人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错开眼神,低声道:“明天下午还要去一趟通州卫港。”
“珩大哥还要走?”黛玉星眸凝露,讶异问道。
其他人也都是看向贾珩。
贾珩轻声道:“需要前往通州卫港查看查看。”
黛玉与他有一个多月未见,应是想他了,这年纪的黛玉的确有些粘人。
嗯,还有一个宝钗。
贾珩转眸之间,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宝钗,相比黛玉目中绵绵情意难掩,那双水润杏眸中倒是克制许多,敛藏着温柔和思念。
贾珩也不好多看,转眸不由扫向在宝钗下首坐着的甄溪,顿时如受惊的小鹿般逃入森林,只留下草叶摇晃。
贾珩顿了顿,却是看向甄兰,问道:“兰妹妹也来了。”
甄兰落落大方,目光胆大地打量着贾珩,轻笑说道:“在家中无聊,就过来看看,方才还和探春妹妹说现在的江南江北大营怎么用兵呢,珩大哥这是刚刚从江南大营回来吧。”
贾珩笑了笑,转眸看向探春,问道:“三妹妹是怎么说的?”
甄兰将探春的分析简单说了一遍,道:“珩大哥觉得三妹妹说的对吗?”
再没有去向当事人求证更能得到确凿的消息。
贾珩看向甄兰,问道:“兰妹妹这是在刺探军机了?”
这个小姨子不仅眉眼与甄晴相似,性情也有些一样,甄晴也时常向他打听,一副不将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甄溪轻轻扯着甄兰的衣袖,低声道:“三姐,这些军情机密,怎么好向珩大哥打听呀。”
甄兰轻声说道:“就是听珩大哥说说,反正怎么调兵过两天也就满城皆知,珩大哥拣着能说的说说。”
贾珩轻声说道:“三妹妹部分是有说中的。”
除却红夷大炮还需要保密,其他的正如甄兰所说,这两天传的到处就是,不过贾珩也没有明确其言。
贾珩看向眉眼英丽的探春,赞扬道:“三妹妹真是愈发长进了。”
探春闻言,清丽如雪的脸颊顿时红彤如火,柔声道:“珩大哥,我也是私下浑说的。”
“这才难得,我先前并未和你说过这些,你自己竟能分析出来一些,足见着将略了。”贾珩笑道。
湘云笑着拉过探春的手,说道:“三姐姐,伱就不要谦虚了,这下,珩大哥都确认了呢。”
众人闻言,轻轻笑了起来,灯火随风摇曳,室内宜人暖香似也被笑声轻轻吹散。
这时,尤氏与曹氏也过来,尤氏脸上笑意恬静,轻声道:“这屋里的饭菜做好了,正好一同用着一些。”
贾珩看向那温柔娴雅的丽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黛玉、宝钗几个,说道:“都一同用饭吧。”
待用罢晚饭,重又落座叙话。
贾珩对着一个嬷嬷吩咐了一声,然后看向一众莺莺燕燕,道:“这趟去濠镜过来,给你们买了一些葡人的特产,等会儿让晴雯拿给你们。”
湘云好奇问道:“珩大哥,你这趟去濠镜,碰到什么好玩儿的没有呀?”
贾珩笑了笑,忽而看向宝钗,说道:“这次去濠镜,其实待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是忙着公事,不过在广州府城遇到了薛世伯还有宝琴妹妹,这次是一同回来的,她们应该还有两三天就到了。”
宝钗闻言,芳心微惊,问道:“珩大哥,你遇到了宝琴?”
宝琴是宝钗的堂妹,两人也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姐妹。
贾珩简单将经过叙说一遍,笑了笑道:“当时也是巧了,碰到了薛世伯和宝琴。”
几月不见,难免打量起宝钗的细微变化,单论容貌的确与宝琴有一点儿相像,但宝钗眉眼间并无宝琴的那股娇憨和烂漫,反而…因他之故,眉梢眼角集合着一丝媚意天成的绮韵。
甄兰倒也没有出言告辞,她已经决定等会儿和自家妹妹甄溪睡在一个屋里,此刻看向那少年,有些想问问江南大营水师的事儿。
但一时间却有些不敢造次。
这人年龄虽比她大不了多少,但认真起来的威严让人有些生怯。
贾珩与几个少女说着,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几个玩会儿,也早些歇着,我去长公主府上问问两淮盐务,等晚一些回来。”
这种一对多的当面聊天,真的相当有难度,既要对个别人有眼神交流,又不能冷落到每一个人。
而且钗黛俱在,等下也不好开锁牧羊…
他觉得还是先躲出去一段时间为好,然后各个击破。
探春明眸晶莹剔透,低声说道:“珩大哥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起得身来,离了宁国府。
长公主府——
其实宁国府这等勋贵豪门所在的宅邸离这座长公主宅邸并不远,仅仅隔着两条街。
晋阳长公主已经从锦衣都指挥佥事夏侯莹的口中,得知贾珩返回的消息,刚刚看完傅秋芳以及元春递送来的账簿汇总,拿起刺绣织品,开始忙着针线活。
这几天,晋阳长公主也没少忙碌,一方面是拜访客居金陵的皇亲国戚,一边儿是点验两淮盐政解送过来的盐课账簿。
此外,还有对程马几家盐商抄家的财货进行记录归档,以便折价变卖。
现在金陵城笼罩在战争阴影中,城中大户也没有心思购置物件和古董字画,许多东西自然也无法出手,只等静待时机。
元春看向正在拿着绣花针缝制着织品的晋阳长公主,丽人曼妙玲珑的身影投映在窗扉中,手中的针线一舒一扬,眉眼间尽显专注和温婉,轻轻上前,柔声道:“殿下,这般晚了,他应该不过来了罢。”
咸宁公主以及李婵月坐在不远处,两个少女下着围棋,只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元春和晋阳长公主的叙话。
晋阳长公主手中的绣花针不停,蛾眉之下的玉颜轻轻抬起,柔声说道:“他明天就要忙着军务,今天怎么也会过来的,本宫再等等,这会儿歇着还早着。”
而说话的工夫,一个女官上了楼梯,道:“殿下,永宁伯来了。”
晋阳长公主放下手中的刺绣织品,看向已是放下棋子,起得身来的咸宁公主和李婵月,低声道:“人来了。”
咸宁公主容色欣然,轻声说道:“那我下去迎迎。”
“站住。”
咸宁公主青裙之下的玉足微微一顿,秀眉之下的明眸现出一抹恼怒,又欺负她!
李婵月玉容微顿,眉眼间有着担忧,近前拉过咸宁公主的手,轻声道:“表姐。”
不是当初都说好了,不能抢着的吗?
晋阳长公主神色淡淡说道:“老老实实待着,等他上来就是了。”
说着,隔着窗户眺望着,只见那一身斑斓锦袍的少年提着灯笼,在女官的引领下来到阁楼,走廊上的灯笼时明时暗,那清峻的眉宇下,目光锐利而平静。
少年似有所觉,脚下步伐微顿,抬眸而望,正与阁楼中的丽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晋阳长公主看着贾珩上了楼梯。
“珩弟。”
阁楼中的几人唤着,声音或清冷、或柔润。
而李婵月却仅仅抿了抿粉唇,目光静静看向那少年,却没有唤着。
怜雪屏退着女官,阁楼中一时间只剩下几人。
贾珩静静看向立身在窗前,双手抱膝的丽人,轻声唤道:“荔儿。”
晋阳长公主娇躯微颤,一时间神情恍惚。
旋即,只见那人已经过来。
两人近前拥在一起,虽未亲昵,但那股久别重逢的温馨却让元春脸上都微微失神。
相比旁人,殿下对珩弟的意义终究是独一无二的。
咸宁公主秀眉蹙了蹙,清眸闪了闪,高几上的烛火轻轻闪烁,橘黄灯火映照着清丽如雪的脸颊,贝齿不由咬了咬下唇。
晋阳长公主松开贾珩,凝望着那张清丽如雪的脸颊,笑了笑道:“回来了?”
玉颜绯红如霞,芳心砰砰直跳,这婵月和咸宁都还在呢。
可心头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甜蜜涌起,哼,就是让…她看看才好。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复杂,轻声道:“回来了。”
相比在宁国府的人多眼杂,不敢当着众人之面揽钗黛入怀,现在与晋阳长公主重逢,此刻阁楼中并无旁人,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当然,也是太久未见,一时情难自禁。
嗯,如果潇潇在这儿,他反正是不敢。
贾珩松开晋阳长公主的腰肢,看向咸宁公主以及李婵月,目光温煦,说道:“咸宁,婵月,有段日子不见了。”
说着,状其自然地轻轻拉过咸宁和李婵月的手。
先前两个人就在贾珩面前跳过舞。
“小贾先生。”李婵月清丽眉眼微微垂下,粉腻脸颊羞红成霞,她方才只当没看见好了。
小贾先生真是的,这都不顾及一下她的观感。
咸宁公主倒没有想这么多,柳叶秀眉之下,清眸中流溢着思念,描摹着日思夜想的容颜,呢喃唤道:
贾珩松开一只娇小的手,双手拉过咸宁的手,轻声说道:“咸宁,想你了。”
李婵月:“???”
不是,怎么把我的手丢下了?
咸宁公主被贾珩拥入怀中,娇躯微震,微微垂下的睫毛之下,明眸盈盈如水,方才心底隐藏的委屈一下子消散不见。
贾珩道:“给你买了几件礼物,这是濠镜那边儿的土特产?”
说着,取出一串水晶珠链,给咸宁公主的纤细修长的随手,手腕套了上去。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流波,问道:“先生,这是?”
贾珩轻笑道:“我在濠镜时候,瞧着挺好看的,就给你买下了。”
晋阳长公主落座下来,端起一杯茶盅,如玫瑰花瓣的红唇贴合在瓷杯上,轻轻抿了一口,嘴角轻轻勾起,噙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冷峭。
她之前,还真的以为自己不吃醋!
不过竟是送着手链,她早就不戴那东西了。
李婵月这次见着,忽而脸上的浅浅笑意也凝滞了下来。
或许,她才是那个多余的。
贾珩又取出一个,道:“婵月,这个送给你。”
李婵月正自黯然神伤,抿唇不语,忽而觉得素手一顿,分明落在温厚的手掌中,继而是一个锦盒落在自家手里。
“这里是一对儿星月耳环,婵月以后也是大姑娘了,可以将耳钉换成这种耳环。”贾珩轻笑了下,低声说着,轻轻打开锦盒。
李婵月垂眸看向锦盒中的耳环,目光为亮晶晶的蓝月牙儿吸引,软声道:“谢谢小贾先生。”
小贾先生真是有心了。
虽然以两人养尊处优的家境,这些珠宝首饰从来不会缺着,但这是贾珩相送,尤其是贾珩第一次送着李婵月除“手帕”以外的东西,意义自有许多不同。
贾珩也没有再派送礼物,两个小姑娘喜欢这些形式主义,与元春、晋阳私下缠绵之时送着就好了。
这次,晋阳长公主放下茶盅,妍丽玉容之上却现出姨母笑。
嗯,其实就是有着亲疏。
本来,这位丽人对宋氏姐妹就不怎么喜欢,对半路杀出来的咸宁虽说已经接受,但心底深处未尝没有一丝芥蒂。
贾珩落座下来,迎着晋阳长公主的关切目光,说道:“我回来后,先去了江南大营,再等五六天,当有结果。”
其实只要三天,红夷大炮就会运到,他在军营中是有意如此说,谨防走漏风声。
晋阳长公主秀眉微凝,问道:“听说女真这次来了五万人,你有几成胜算?”
贾珩沉吟道:“有了红夷大炮和燧发枪相助,十成不敢说,七八成还是有的,这一战结束,江南自此再无虏寇之患,我们待一段时间,也就能回京了。”
说着,就将前往濠镜的具体细节一五一十说了,对晋阳没有丝毫隐瞒。
咸宁公主这时正爱不释手地抚着手链,闻言,扬起清绝、幽艳的玉容,明眸熠熠地看向那少年,似乎与贾珩也一同到了濠镜。
晋阳长公主心头好奇,讶异问道:“子钰,红夷大炮真的有这般厉害?”
贾珩道:“也得看怎么用吧,在海战和守城战中的确有着奇效,尤其是女真人不识就里,惊惶之下,可收全功。”
晋阳长公主闻言,笑了笑道:“你觉得有用就好,正要给你说,两淮盐法新革,卓有成效,内务府已经解送一百万两银子到京中户部,齐昆已经上疏,打算将两淮盐法推行其他盐场,你意下如何?”
贾珩道:“此事可先缓一缓,等到年底,盐法改革成果巩固下来以后,再行推动此事,现在我正忙着打仗,齐党积极倡导此事,无非是帮助齐昆做出政绩。”
其实,杨国昌的相位已经不稳了,而能接任齐党党魁就是齐昆,现在需要给自己积攒政治资本。
晋阳长公主妩媚流波的美眸中现出思忖,少顷,轻声道:“那本宫就给皇兄上疏说,盐法新制在试行当中还需调整纠偏,是得缓上一缓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你上疏好一些,林姑父那边儿也可以上疏附和一下。”
这时候,他的确不好再多插手。
现在不能事事都揽在手里,或者说不能明晃晃地站在台前,否则又是掌军,又是掌财。
晋阳长公主叮嘱说道:“那这一仗,你就好好筹备,如果能打个大胜仗,也能早些将婵月和咸宁娶回家,她们两个年岁也不小了,不能总是这般,人家是要笑话天家的。”
说到最后,语气就有几分打趣。
这话一说,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清眸,流波微漾地看向贾珩,轻声唤道:
其实,她也想赶紧嫁给先生了。
李婵月玉颜微红,抿了抿粉唇,也紧紧握着贾珩相送的耳环,藏星蕴月的眸子中见着憧憬。
贾珩看向咸宁公主和清河郡主,轻笑了下,说道:“只怕还得等等,这一仗恐怕还不行。”
他南下以来所立功劳在整饬盐务,前者说是功劳,不如说是他锦衣都督的职责,能不能加官进爵,一切看天子心意。
完全可以说是本分所在,毕竟年不及弱冠,以布衣而至军机枢密、锦衣都督,好好干点儿脏活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他还是天子钦定的女婿,事事都要讨赏?
所以这个可以不用理,刷刷好感度,圣眷涨涨就好了。
唯有军功,有军功必晋爵,这谁都含糊不了,因为这是陈汉四王八公十二侯的立国之本,否则,哪朝封了四个异姓铁帽子王?
哪怕是杨国昌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打马虎眼。
而军功主要是海门大捷,但该功劳并不足以封侯,哪怕擒下多铎,还是有些勉强,故而就只加了太子太保,更像是中场休息之时,再接再励的勉励。
所以多铎以及朝鲜水师的出现,才是他封侯的契机。
如果全歼来犯之敌,拿下多铎,不论死活,封侯自是毋庸置疑,而且不是史鼎那样的三等侯,至少得是二等,甚至…一等侯!
但哪怕这样的功劳,仍是不足以让崇平帝下嫁一位公主和郡主的,因为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咸宁公主见贾珩面色浮起一抹愁色,轻声说道:“先生不用担心,我和婵月可以等先生的。”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咸宁公主,目中却少了几分情欲,多了几分疼惜,轻声道:“过了这个年,你虚岁十九了,再这般拖下去也不大好。”
咸宁闻言,晶莹剔透的明眸颤了下,一时间鼻头发酸,心头甜蜜与酸涩交织在一起。
因为这是贾某人第一次提及咸宁公主的终身大事,以往都是…只享受,不说话。
贾珩伸手握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荑,轻声说道:“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了一声,粉腻如雪的脸颊,芳心甜蜜涌起。
贾珩看向少女,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咸宁从河南之战后就跟着他,而且在宫中对他的情意毫不避讳,名声多多少少有着影响。
时间久了,如果再不嫁,天下之人不知怎么议论。
他之前就发现这个问题,招惹的女人地位太高,偏偏爵位太低,需要稍稍谋划一番。
所以,给了多铎一次机会,否则区区多铎,怎么能跑的掉?
潇潇可能是发现了,然后觉得他有异心了,想要勾起他的自立之心。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说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忧,实在不行,让咸宁多等几年也没什么,婵月先嫁过去先兼祧着,婵月不怕天下人议论,是吧?”
李婵月:“…”
嗯,她是不怕议论啊,可…
咸宁公主:“???”
贾珩无奈地看了一眼丽人,说道:“我还是想让天下之人少一些闲话,让她们两个能成为一段佳话。”
李婵月星月眸子闪了闪,凝视着那少年,目光有些痴了。
元春抿了抿粉唇,丰润脸蛋儿上见着关切,说道:“珩弟,你说刚才碰到了宝琴?”
听着几人说着将来的亲事,要说不怅然是不可能的。
她和他,这都不是立多少功的问题,唉…
贾珩轻声道:“嗯,她和薛伯父这几天就到了,大姐姐这两天如有空的话,可以回府里。”
他担心钗黛两位至尊争斗起来,抬手之间,虚空破碎,大道都磨灭了,有元春这位大姐姐在,薛林两位妹妹可能会卖“元妃”一个面子。
尤氏不太行,原本就是锯嘴葫芦,也没有立场去管着其他的事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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