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院衙门 贾珩瞥了一眼顾若清,也不理会,转身来到条案之后径直坐下,经历司都事恭敬地递上一份供状,开始校阅。
“都督,这是图山的口供。”
贾珩“嗯”了一声,垂眸开始阅览,点了点头,道:“原供存档,备份几份,以备查询。”
其实,先前顾若清所谓无情之言,是因为先前刘盛藻出面纠缠之时,贾珩说的“只要不闹出人命,可请自便”之语。
可以说,贾珩给顾若清留下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加上锦衣都督的身份,说是无情之人,并不为过。
顾若清深深看了贾珩一眼,也不多言,拉起南菱,准备离去。
陈潇看向身形娇弱,楚楚可怜的少女,凝了凝秀眉,来到贾珩近前,说道:“我这边儿尚缺个烧火的丫鬟使唤,这个丫头我收下如何?”
南菱巴掌大的小脸转忧为喜,目带期冀。
贾珩翻着手中的汪寿祺等人的笔录簿册,并未理会,抬眸说道:“府上不缺烧火的丫鬟,过来帮我看看笔录。”
心头却生出一股狐疑,以潇潇白莲圣女的身份,收着这样来历不明的丫鬟到身边儿,难道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在他看来,初来扬州乍到,收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婢女,实非明智之举,他自己无所谓,后宅还有黛玉。
陈潇见贾珩出言婉拒,撇了撇嘴,然后也不说其他,向着贾珩行去。
南菱眼中的熠熠光芒敛去几分,目光黯然地看向顾若清。
顾若清秀眉蹙了蹙,目光幽凝几分,低声道:“走吧。”
说着,拉着南菱,两个人出了盐院衙门。
陈潇缓步走到贾珩近前,倒也明白了少年性情中的坚持,认定的事儿,不行就不行。
可如说那女子来历不明,她一开始好像就是来历不明,对了,这人当时亲自试探于她,非要查出她的底细。
贾珩放下录有笔录的簿册,没有将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对着一个锦衣百户说道:“在扬州百户所连夜提讯马显俊,拷问其家眷以及庄园管事,穷究里通敌国以及走私情状。”
那百户应了一声,然后去传令去了。
这时,林如海走将过来,问道:“子钰,下一步怎么办?”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看向林如海,道:“先等刘积贤的消息,看能不能抓到多铎这条大鱼,然后提讯马显俊等一干人犯。”
林如海道:“子钰,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贾珩温声道:“姑父不用陪着这些书吏熬着,姑父可先去歇息,待这边儿事情一了,我就领着人前往扬州百户所,提讯一应人犯。”
一直占着扬州盐院衙门讯问也不像话,有些像是针对盐商一样,而锦衣府在扬州是有官署,虽然不是很大,但也够用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子钰,我还不困,在这儿盯着就好。”
贾珩也没有坚持,继续翻阅着几人所做的笔录,其实就是看不同人的笔录异同,寻找可疑之处。
“大人,刘镇抚派了人回来了。”这时,一个锦衣番子从庭院外快步行来,向着贾珩抱拳行礼道。
“人抓到了吗?”贾珩急声问道。
那报信的锦衣番子回道:“镇抚沿着血迹寻找贼人踪迹,但在扬州的运河渡口血迹消失不见,歹人早有接应船只,镇抚正领着人,骑快马沿运河追踪,但运河两侧街巷众多,道路不便,未必能拦得下。”
贾珩刷地面色阴沉下来,先前就担心这个,沉声道:“传令下去,派江北大营全部骑军分成数队,沿河追踪,一定要抓住多铎!另外以快马给沿河卫所、巡检司,封锁沿河渡口船只,都要仔细搜检,纵然掘地三尺,也要抓到!”
这时候正是夜幕深重,也就是后世八点多一些,而借着夜色掩护,视线不清,很容易就没了线索,如是多铎中途下船化妆潜逃,抓捕难度无疑会更大。
这时候受限于通信条件,不可能一个电话就让沿路官军封锁。
那锦衣府卫抱拳应命,旋即快步跑离了厅中。
林如海看向那锦衣府卫消失的背影,眉头紧锁,问道:“子钰,还能抓到吗?”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情况不太妙,如是还有别的落脚点,他们一躲,想要再找到,就不容易了。”
林如海默然片刻,问道:“这东虏的,怎么就如此胆大。”
贾珩道:“江防、巡检沿路把守空虚。”
其实扬州百户所反而没有太多问题,只是先前上演着一出苦肉计。
这时,一个嬷嬷站在后堂的帘子下,探头探脑,似在犹豫要不要进来,见到贾珩如电目光投来,欲言又止。
贾珩心头了然,随着那嬷嬷进入里堂。
嬷嬷陪着笑道:“大爷,姑娘听说前院出了事儿,大爷受人刺杀,就打发我问问情况。”
黛玉在后院听说贾珩赴宴之时被歹人刺杀,一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屋里如坐针毡,担忧不已,听到前院锦衣回返,连忙让嬷嬷来前院打听打听情况。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告诉林妹妹,就说我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过去看她。”
那嬷嬷连忙应了一声,禀告黛玉去了。
贾珩默然片刻,重又回到前堂,看向陈潇,说道:“潇潇,随我去看看马显俊招供了没有。”
其实,纵然马显俊不招也没什么用,只要府中管事抑或是亲信掌柜泄露走私之事,阖族都要牵连,不过有没有私生子就不好说,狡兔三窟。
而此刻,整个扬州城街道之上,火把如龙,人吼马嘶,大批锦衣缇骑以及江北大营配合抓捕的官军,封锁水陆要道,同时向着马家所在的庄园——德馨园扑去,开始抓捕亲眷、管事。
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话分两头,却说多铎从浣花楼潜逃而出,沿着扬州城以东的运河渡口顺水而下,运河这会儿正是半夜,恰是顺水,不多大一会儿行了不少里程,而后刚出扬州城,迅速弃了船只,向着北境逃去。
扬州二十里外一座矮丘之下,多铎已经疼的晕过来,意识模糊,直到耳畔悠悠响起家仆苏和泰以及邓飚的呼唤声。
“主子,主子!”
多铎睁开眼眸,只觉眼前视线模糊,随着习习夏风摇晃不停地马灯,晕出一圈橘黄的光芒,从嗓子中发出虚弱的声音,道:“这是哪儿?”
“主子,还在扬州,我们给主子止了血,鄂伦带着人坐着船,引着官军向太平洲去了。”苏和泰急声道。
其实,就是用生命为多铎争取一条活路。
多铎闻言叹了一口气,一时默然,而原本脸膛已是苍白如纸。
邓飚是一个中年汉子,面容沟壑深深,好像庄稼汉多过武将,压低声音道:“主子,我们得迅速回去才是。”
多铎面色苍白,感受到下方疼发木,几无知觉传来,沙哑着嗓子问道:“我伤势如何?”
“上了金创药,血止住了。”苏和泰面有难色,支支吾吾。
多铎却心头一惊,看向苏和泰,见着那躲闪不已目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只觉眼前一黑,心头哇凉,他多铎难道自此成了阉人?
先前与贾珩交手,多铎中刀之时就觉得大为不妙,那种刀尖挑过,而后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在瞬间让他知道伤势严重。
苏和泰“噗通”一下,七尺高的汉子跪倒地上,泪流满面道:“主子,刚才腿上流血不止,只能先行用绳子扎住,奴才瞧着空空如也,真…真是保不住了。”
女真已经建官立制,在皇宫中也用着阉人,对此并不奇怪,两个都不翼而飞。
多铎脸色苍白,只觉如遭雷殛,天旋地转,咬碎了后槽牙,但似是牵动了伤势,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额头如黄豆大小的冷汗颗颗渗出,而瞳孔中满是血泪。
怎么就偏偏伤到那里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刻的多铎就像做了绝育手术的公猫,泪眼汪汪,生无可恋,一代公猫,就此陨落。
多铎紧紧闭上眼眸,只觉得心头屈辱和怨恨恍若藤蔓一下迅速缠绕内心,他托大了,他就算刺杀也不该亲自出手,白龙鱼服,见困豫且。
“主子息怒,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苏和泰见此慌了神,连忙道。
多铎一言不发,也不知过了多久,低声道:“我们在这边儿不安全,汉狗还会追过来!”
他发誓,此生必灭了大汉,要让那贾珩百倍偿还,如能入关,势要屠了扬州,十日十夜不封刀!
啊啊…
如非多铎年过三十,已经有了儿子,不用担心香火传承,仅仅方才一下,几乎万念俱灰,绝不苟活。
苏和泰与邓飚连同葫芦庙的小沙弥,脸色大变,闻言,都是齐齐应了一声,背起五官几近扭曲的多铎,向着浓重夜色而去。
扬州盐院衙门,贾珩与陈潇进入刑房,隔着窗户,看向理刑百户商铭拷问着马显俊。
相比图山的硬骨头,这位养尊处优的扬州商贾,就没有那般安静,一直痛哼连连,传来杀猪般的叫声,但是对勾结东虏一事,拒不招供。
贾珩皱了皱眉,对着门口的番子道:“给他堵上嘴,待他想要招供了,可以点头示意。”
锦衣府的酷刑,一般人都顶不住。
掌刑的番子连忙领了命,然后近前,拿了一团破布给马显俊堵住嘴巴。
贾珩看了一眼面色幽清如冰玉的陈潇,轻声道:“潇潇,随我回后堂喝茶等着罢。”
陈潇瞥了一眼贾珩,也不多言,随着贾珩来到后堂,两人坐将下来,陷入短暂沉默。
“怎么想着留刚才的小丫鬟?”贾珩拿起茶壶、茶盅,倒了两杯茶,轻声问道。
陈潇接过贾珩递来的茶盅,道了一声谢,道:“贫苦之女,身世可怜,我瞧着也不像别有用心的。”
贾珩轻笑了一下,道:“有些时候也不能看表面,女人天生都会骗人,她们会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按说你流落江湖,见得多了,不该如此心软才是。”
陈潇转眸面色古怪看向那少年,轻声道:“说的你被骗了许多次一样。”
贾珩看向清颜玉音,曲眉丰颊的少女,问道:“你当初在府里做厨娘,不就在骗我?”
陈潇捏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也不言语。
贾珩啜了一口茶,道:“好了,不说你的丑事了。”
陈潇嗔怒地看了贾珩一眼,抬眸问道:“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贾珩目光看向庭院中的夜色,道:“先拷问看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着几个,但我觉得从这条线索只能马家送进去,其他人也不好动,还是要回到刘盛藻这条线上,如今只是一个突破口。”
他自然是希望马显俊如落网的吴签一样,为了争取立功减刑,开始疯狂攀咬,但这种家主式的人物,更可能的选项是为了保全他人,守口如瓶。
陈潇清丽玉颜上现出思索,轻声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才让你留下那个南菱,其实,她如果是汪寿祺的眼线倒还好,你正好得了借口,还有那个顾若清,如你能收拢下来,说不得也能帮着你套取刘盛藻的情报,不过这女人如你所言,看着心机深沉,像是个会骗人的。”
贾珩沉吟片刻,道:“美人计太慢了,而且刘盛藻也没有那么蠢,今天是赶巧儿了,如果知道我也在浣花楼,他喝了多少酒都不会来的,况且,以权势威逼女人屈身色诱刘盛藻,太过下作。”
再是派遣暗间,他还是有一个底线,不用色诱之计。
陈潇轻声道:“你也不是那么卑鄙无耻。”
还是有一些底线的,但与楚王妃还有那个好像是北静王妃厮混,的确又有些难言君子。
贾珩转眸看向陈潇,道:“不然,你以为你落在我手中,还能安然无恙?”
陈潇冷笑一声,说道:“先…后杀,好像是你当初说的话?怎么你还想试过。”
初见之时,贾珩的确说了很多如今看来,有些轻浮无端的话,但其实并无旁意。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打量了一眼陈潇,少女面容不施粉黛,一身素锦长袍的男装比之女装更见英气和俊美,道:“吓唬人的话,如何能当真?再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对你的好,你是一句没记着,坏的,你倒是记得清。”
陈潇一时默然,好的时候,她也记着,只是不多,先前那一声情急之下的“潇潇小心”应该是脱口而出?压下心头的异样。
“如先前欺骗图山一样?”
这么一说,眼前之人也如师姐一般善于玩弄人心。
贾珩放下茶盅,不欲深谈道:“差不多吧,你今天怎么了?有话直说,绕着圈子做什么?”
陈潇端起一旁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面现思索,说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只是试着了解一下这个堂弟,虽是太子遗嗣,但这段时间的接触,品行似有一二可取之处,只是于女色一道,过于沉湎。
低情商的话,裤腰带有些松,烂裤裆。
那天怎么与楚王妃还有北静王妃那般乱来?
“那个南菱,你不收着,是不喜欢小丫头?”陈潇凝了凝秀眉,明眸定定看向那眉宇深刻,低头品茶,又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少年,问道。
贾珩:“???”
沉吟道:“刚才说过了,因为来历不明,我不想再麻烦地盯着一个人,怎么突然又问这个做什么?”
其实与陈潇谈话也不多,每次都是动手不动口,主要是陈潇不愿意讲她的过去和现在。
“我在想,楚王妃和北静王妃这两个女人,是不是你口中会骗人的女人。”陈潇缓缓吐出两个字。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堂弟,别什么人都招惹,先前咸宁不论,她倒想看看宫里那位知道真相之后,痛不欲生的模样。
但楚王妃甄晴,她在京中也有了解,不是个什么善类,这女人与过去宫中那些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女人颇为相像,别是被人骗了。
贾珩诧异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隐隐明白过来,这是说先前戏双妃的前事。
其实,他不是不喜欢小丫头,黛玉他就挺喜欢的,而且对黛玉的喜欢和年龄无关,三十岁的黛玉,他觉得一样喜欢,也算从小喜欢到大。
陈潇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清眸似倒映着少年的身影,面色淡淡道:“刘盛藻有个儿子,也喜欢他人之妻,这些年为了夺人之妻,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儿,你看能不能从这里寻找突破口,让人监视一下。”
贾珩自动忽略了“也”,整容敛色几分,问道:“怎么说?”
陈潇清眸现着几分异样,冷声道:“他为了得人妻子就范,逼了不少人家破人亡,我这两天让人搜集情报,都觉得骇人听闻,他爹肯定帮他平了不少人命官司。”
贾珩被陈潇看的心头泛起异样,他对楚王和北静王并无加害之心,这两个人活着,似乎更…
驱散心头的异样,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一个线索,先前锦衣府都在围着几个盐商和女真,等会儿我让人盯盯。”
旋即,默然了下,沉静目光看向陈潇,认真道:“昨天,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被逼迫的那个。”
他觉得趁着话赶话的机会,有必要给陈潇澄清一下,否则陈潇对他先入为主,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事先声明,首先,他没有主动招惹任何人。
甚至不觉得先前有处处留情之举,而陈潇,他一直是准备当作工具人培养的,故而渐渐有些有心插花。
“实不相瞒,我被下毒暗算了,就是那种你们行走江湖的我爱一条,阴阳…之类乱七八糟的毒药。”贾珩皱了皱眉,目中似仍有冷色涌动。
得亏不是毒药,甄晴这个蛇蝎女人!
将来谁知是不是韦后?
陈潇神色古怪地看向那冷脸不语的少年,脸颊清霜微覆,道:“可那天,你们明明…不像中毒的样子。”
眼前难免浮现当初那视觉冲击强烈的一幕,那位楚王妃盛装华服,平沙落雁,虽然低声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但的确不像是被逼迫的模样。
似乎想得深了,耳畔依稀响起那灌耳的魔音,啪,撅好。
贾珩面色平静如水,低声说道:“许是渐入佳境,食髓知味了吧。”
陈潇:“…”
不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和自家堂弟讨论这个?
陈潇秀眉微蹙,目光清冷几分,面无表情道:“玩火者必自焚,你最好是收敛一些,如是被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以你现在的身份,自保有余,但会引来政敌的攻讦。”
贾珩道:“嗯,我自有分寸,不过你也别总是偷看了,第一次就是见你在慈云寺上方的屋檐上偷瞧,这一次依然上屋檐,潇潇,你是小时候挨打多了吧?”
陈潇眨了眨清眸,明显一头雾水。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潇眉眼见着一丝羞恼之意,低声道:“胡说八道。”
贾珩起得身来,温声道:“好了,你先早点儿去歇息,我到后院换身衣裳。”
明天,说不得还要应付各路从扬州、金陵来问情况的神仙,而且也需要去看看黛玉,刚刚确定关系的黛玉格外粘人。
此刻,黛玉所在的厢房中,少女一身藕荷色裙裳,秀发如云,额前梳着空气刘海儿,坐在书案之后,眺望着前院方向,方才传话的嬷嬷已经回话,没什么事儿。
只是现在还没过来,都已经…半刻钟了。
“姑娘,酥酪茶。”紫鹃从一旁过来,端着茶盅,唤醒黛玉。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轻声道:“紫鹃姐姐,我喝不下。”
紫鹃笑道:“姑娘不用担忧,大爷既说没有事儿,一会儿过来,应是什么事儿都没有的。”
而恰恰在这时,外间传来袭人的声音,“大爷来了。”
黛玉闻言,心头一喜,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伴随着脚步声传来,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蟒形团纹图案袍服的少年,挑帘进入厢房。
“林妹妹还没歇着呢?”贾珩凝眸而望,看向那俏立窗扉之下,黛眉愁云郁结的少女。
“珩大哥。”黛玉眉眼见着喜色,轻声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紫鹃,温声道:“我和林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紫鹃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连忙离了厢房。
贾珩近得前来,就见少女已是如一阵风过来,闯入怀中,声音见着哽咽道:“珩大哥。”
“妹妹哭什么?我没什么事儿,先前就有防备。”贾珩搂着黛玉的肩头,轻轻抚着少女后背,在这一刻有些体会到绛珠仙子,只将眼泪还他几个字的分量。
他是浇不了水了,只能灌溉点儿别的了。
当初,他也曾在外间带兵打仗,出生入死,也没见黛玉掉一颗眼泪,因为彼时的感情没有到那一步。
所以,一千句早安、晚安、吃了吗?甚至真诚剖白的小作文,都不如一次冒险的肢体接触。
“让妹妹担心了。”贾珩任由黛玉轻轻啜泣了一会儿,扶过黛玉的削肩,看向梨花带雨,泪眼朦胧的黛玉,伸手拿着大拇指揩拭,温声道:“先前和妹妹说过,妹妹怎么还这般挂念?”
待擦干眼泪,黛玉俏丽玉颜上泪痕尤在,一双清澈如水的明眸定定描摹着少年的面庞线条,柔声道:“珩大哥以身为饵,终究太险着了,唔”
然而,语还未说完,就见暗影欺近,温软袭来,黛玉嘤咛一声,弯弯睫毛颤抖而下,而雪颜肌肤嫣红如霞,娇躯酥软了半边儿,任由少年如往常一般安慰。
过了一会儿,贾珩拥着已是螓首低垂至胸前,羞不自抑的黛玉,捉住纤纤素手,来到一旁落座,低声说道:“还好,我都习惯了。”
对泪眼婆娑的黛玉就应该这样,只有成天在蜜罐里泡着,宠溺的五迷三道,那就很少有着什么拌嘴。
黛玉娇躯酥软了半天,抿了抿莹润的唇瓣,玉颊嫣红如血,心头涌起丝丝甜蜜,嗔羞道:“珩大哥,怎么又…”
少女随着与贾珩接触多了,也渐渐习惯着贾珩人前人后的一面,并且未尝没有渐入佳境,乐在其中。
那种一言不合之中的喜爱和珍视,加上往日贾珩的不咸不淡,与原著之中中央空调的宝玉,几是迥然不同。
“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妹妹,都觉得妹妹温宁可人,就忍不住想和妹妹亲近。”贾珩看向柳眉星眼的黛玉,附耳低声道:“林妹妹,你说怎么办?”
黛玉:“…”
少女眉眼低垂,一剪秋水的明眸盈盈如水波动,他都这么大的人了,都这般无赖,她还能说什么呢?
他对嫂子好像不是这样吧?
嗯,这个事儿不能想…一想,忽而有些难过。
贾珩一手握着心绪略有几分低落的黛玉素手,一手揽过少女的削肩,轻声道:“刚刚抓了几个人,先讯问着,这两天看看情况,咱们过两天不耽误去金陵。”
虽然出了多铎刺杀的一档子事儿,但并不耽搁他去金陵一趟,反而这时候离开扬州,河南都司兵马开赴而来,配合着他再去金陵户部讨饷,让人摸不着他的真实想法。
黛玉将螓首靠在贾珩的怀里,被贾珩握着手,剪水明瞳目光垂下,但见十指修长、骨节如玉,比自家的小手大上一些,不由抿了抿樱唇,轻声道:“珩大哥忙着公务,我要不在家中等着就好了,省的珩大哥为我分心。”
许是因为贾珩遇刺吓到了黛玉,也许是定情之后的甜蜜,已然就是金陵风月,姑苏烟雨,反而去不去金陵,也没什么两样。
“无妨,经过这番刺杀,应该能消停许久了,现在忧心忡忡的是别人,再说我也想带着妹妹四下走走,总是闷在家里,对身子也不好的。”贾珩嗅闻着黛玉发丝之间的清香,也不知是什么香料,但与黛玉的气质颇为相符,清新淡雅,沁人心脾,轻声道:“况且,妹妹这话说的,好像你在家里,我不分心了一样,我见不着,更分心也不一定。”
黛玉方才似乎不知怎么就情绪滑坡了,女孩子的情绪曲线本身就是忽高忽低,所以才有趁热打铁一说。
至于后面,就是说黛玉的话,让黛玉无话可说。
而听着少年略有几分宠溺的话,黛玉芳心欣喜,罥烟眉之下,星眸熠熠流波,冰肌玉骨的脸蛋儿晕红成霞,轻快道:“珩大哥觉得我在身边儿没什么影响就好,后面查了案子,也就有了借口整饬盐务了。”
她也不想与他分开,也不知怎么地,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就刚刚分开那一小会儿,不知怎么,就有些度日如年。
她也不知怎么了,以前不这样的。
其实,这是热恋期的表现,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
贾珩轻声道:“案子好查,但女真人长驱直入,堂而皇之在境内刺杀,尤见江南海防松弛,待去金陵之后,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
不等江南的人弹劾,他要率先弹劾,并且主持重建水军、巡查江防卫所,因此金陵这一趟他还是要去,与两江总督,金陵兵部争夺事权。
黛玉空气刘海儿之下的明眸,凝睇含情,柔声道:“盐务的事儿,想要如珩大哥那天与爹爹所言的那般,这个案子应该还不够吧。”
少女这两天也是翻阅了不少相关典籍,恶补了不少知识,对目前贾珩与林如海面对的局势也有所了解。
贾珩轻轻抚着黛玉的秀发,柔顺葱郁,道:“是啊,只是既已打开了局面,剩下的倒不急了。”
黛玉抿了抿樱唇,忽而柔声道:“昨个儿,楚王妃和北静王妃说,让我与歆歆坐着甄家的船过去。”
贾珩轻笑道:“那你怎么想的?”
他怀疑黛玉是不是试探?应该不能,黛玉虽然对这些敏锐,但他并未露着行藏,不应有疑才是。
黛玉柔声道:“我看珩大哥对甄家似乎有所防备,有些迟疑不定,但又挺喜欢歆歆的。”
贾珩沉吟片刻,道:“防备是有防备,也不是都防备,北静王妃甄雪还好,楚王妃甄晴居心不良,妹妹以后与楚王妃少打交道,我原想与妹妹同乘一船,沿途看看景色什么的。”
黛玉“嗯”了一声,想了想,轻声说道:“那我与那楚王妃少来往就是了,珩大哥上次和爹爹说的那个收盐利于国家,要改定盐制,这对盐商只是第一步吧。”
贾珩笑了笑,看向容颜妍丽的少女,道:“妹妹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
黛玉突然对这个方面投入了注意力,只能说真想要走进他的世界,想多一些共同话题。
宝钗也曾尝试过,但宝钗担心自己太聪明,引起他的不喜,所以在他面前一直藏拙,有的男人是不喜欢自家女人压自己一头。
“见珩大哥与爹爹先前说着这个,就挺有意思的。”黛玉轻声说道。
贾珩笑了笑道:“那要不给妹妹个巡盐御史做做?”
缉捕私贩,巡查盐务,别是一语成谶。
黛玉闻言,心头羞喜,星眼流波,轻嗔道:“珩大哥取笑人,我哪里做得了?”
贾珩定定看向浅笑盈盈,樱颗绽兮的黛玉,倒是将黛玉看的羞喜不胜,转过俏脸去,轻声道:“珩大哥怎么看着我?”
贾珩笑了笑,轻声道:“我刚才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妹妹这般好的人呢,宛如一块儿晶莹剔透的水晶。”
黛玉:“…”
这…她有这般好吗?晶莹剔透的一块儿水晶,这是说她的心思?
贾珩看向凝眉思索的黛玉,却已不言,凑近而去,温软袭近。
黛玉初看不起眼,嗯,这句话不妥当,就是黛玉相处的久了,是真的有灵魂一点点浸润而来的感觉,不是说她一直使着小性子。
当然,这些可能并不重要,而一直夸夸神教,可以让黛玉的性格适当按照他的要求去发展。
这本身是正向奖励机制。
因为没有人喜欢怼人,往往是善良得不到反馈,共情没有回应,人性中出于自我保护的冷漠一面也就抬起了头。
而就在贾珩个人感悟之时,忽而外面传来紫鹃颤抖的声音,“老爷,您…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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