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开封府贾珩自递送奏疏后,就在黄河南岸的大堤上驻守下来,主持着军民守护大堤,以备不测。经过这段时间,开封府城的百姓无不知晓,总督河南军政的永宁伯,此刻就将行辕驻扎在大堤上,而数万京营军卒更是缘河而守,严阵以待,守护着他们。事实上,经此一事,原本因中原叛乱而动摇的民心,也在迅速向朝廷归拢。夏雨仍在草棚外下着,而漆黑如墨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河堤以及河水滔滔的河面,在南堤的树丛下,一座以梁木茅草搭就的草棚中,一灯如豆,橘黄灯光从布帘的缝隙中透将出来。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一身官服,头上乌纱帽放在身后以蒲草木板铺就的床榻上,伏身在一方以杨木木板搭就的书桉,执笔书写。只见蓝色封皮的簿册,一列清秀神逸的字迹显现而出。其人正在书写《竹窗夜语》笔记,这是这位徐翰林在读书时养成的习惯,已有十多年,这些年写的随笔多在家里的木箱中放着。借着灯火,依稀可见其中泛黄的一页赫然载着,“崇平十五年夏,中原离乱初定,余受吏部拣选,履新河南,沿途观兵燹之灾,满目疮痍,心实忧痛,驱车行至洛阳,于总督行辕初见永宁伯…”而新起的一页,赫然以被后世称为热情洋溢的文字记载道,“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永宁伯与军民食宿在堤,通宵达旦,每有险工,身先士卒,其年岁不及弱冠,然练达世情,通晓政务,诚为近年以来大汉才士菁英之佼佼者,其气度恢弘,雍容肃穆…”“雍容”两字似乎因为原主人在激荡心绪平静下来后,觉得有些不妥,而被划掉,改以“仪容”二字,遂于后来成为文人多加狐疑之处,也在后世成为研究《陈汉国史》引用最多的地方。此刻,离此座草棚半里外的一座以木料搭就得草棚中,四方大纛旗帜在马灯映照下,随风飘扬,时而带水的旗幡发出“哗啦啦”的沉重声响。草棚中,灯笼将一道萧疏轩举的身影拉长,倒映在蓬乱松散的茅草上,蟒服少年掀开手中的图册,剑眉下的目光满是思索,分明是在观黄河流域流经图。草棚外传来脚步声,管河同知关守方提着马灯进来,看向那少年,问道:“大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洪汛在侧,睡不着啊,再说将校都未睡,我也不好独自安寝。”贾珩说着,合起图册,提起木几上的茶壶,看向关守方,叹道:“泗州被淹,百姓死伤不可胜计,我现在就担心开封府,这河堤毕竟修的太仓促了,这次纵然能渡过河患,也需好好修缮才是。”洪水可不管他是谁,直接给你溃堤决口,那也只能干瞪眼。关守方看向面容清俊、年轻的少年,宽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雨汛虽大,但看着似有渐渐过去的趋势,再坚持两天,应该就无大碍了。”贾珩递过去一碗茶,道:“但愿如此吧。”说着,落座在床榻上,道:“方才翻阅图册,为了保漕运,多引水至运河,现在河运两者又搅合到一起,如果水不退,只怕于漕运也有不少妨碍。”自明时弘治年间,刘大夏南下治河,明孝宗就开宗明义对刘大夏所言,“古人治河只是除民之害,今日治河,乃是恐妨运道。”关守方眼前一亮,惊喜道:“大人是要治河。”如果得眼前这位勋贵治河,则河运得安。贾珩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在河南也待不了多久,等防汛事罢,就要领兵班师回京,东虏之事于社稷关涉尤重,我为军机辅臣,当知轻重缓急。”他就是过来救火的一个角色,绝不能焊在这儿,不然离中枢太久,就容易为旁人所趁,这和异地恋是一模一样。关守方目光暗然下来,说道:“河务积弊,深入脏腑,河官积习相沿,贪腐成风,大人这一去,只怕旧态复萌。”贾珩笑了笑,说道:“本官就在神京,说来与开封也不远,况且,时常以锦衣监视留意就是,如有贪渎之事,即刻奏禀圣上,裁选廉直能吏督河工堤堰之事,想来应无大碍。”关守方闻言,怔了下,点了点头。他都差点儿忘记,这人还是凶名赫赫的锦衣都督,也是,这段时间的共抗洪汛,总是让人下意识忽略其人的年龄和锦衣职事。就在这次,只听到铜锣“铛铛”地不停响起,继而在雨夜中传来发喊之声,“渗堤了!”贾珩连忙放下手中图册,面色凝重,沉声道:“走,出去看看。”又是一次新的汛情,现在贾珩就怕晚上来汛,下雨视线不清,漆黑一团,一旦决堤,洪水面前,众生平等。贾珩与关守方在锦衣卫士刘积贤的扈从下,大步上了堤,此刻整个大堤隔不多远就搭起一个芦蓬,里面放着炭火高盆,里面放有燃烧的石炭,熊熊炭火燃起,发出一团团光亮,照亮着河堤,更有一队队军卒打着松油火把,巡视河堤。此刻,听了铜锣敲响,不少京营军将都从草棚中出来可,大批军卒、民夫汇聚而来。“大人,南下河段渗堤了。”原祥符县知县、权知开封府事的宋暄,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领着几个开封府员吏,急匆匆地过来,年轻面容上满是焦急之色。此刻这位国舅已是半身湿透,鞋子都是泥浆。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溃决淹堤。“前面带路。”贾珩也不废话,让宋暄前面带路,来到事发之处,站在河堤上,看向下方的堤堰,果见河堤岸冲出几个小口,说话间,已有扩大成月亮门洞之势,好在这会儿水速不快,但洪峰一来,势必要出大问题。“怎么不下去封堵?”贾珩问道。宋暄身旁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现在开封府通判,急声说道:“制台,水下暗流太多,根本站不住,有几个京营的弟兄跳将下去,被冲走了。”这样下去,河水一旦溃决,只怕要淹没此刻,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也提着马灯,披着蓑衣,头戴斗笠,随着几个京营小校过来,目光瞥见远处河堤,心头一惊。贾珩转头看向周围的军将,有参将庞师立、邵超、肖林等将校,还有奋武营参将谢鲸等将校,此外还有谢再义等果勇营都督同知等将校。而贾族的贾芳以及贾菱同样在河堤上,都是崇敬地看向那蟒服少年。至于其他将校都沿着河堤布防,一直到归德府。贾珩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随手扔在地上,浑然不顾雨水打在身上,面色肃然,高声道:“诸位弟兄,我们身后就是开封府城,如果大堤在此地溃决,开封府城几十万父老乡亲都要葬身水中,我们这些人,也逃不过洪水!”沉默片刻,说着,伸手将身上蓑衣迅速解下,道:“诸将听令,跟我上!下去堵决口!”说着,来到河堤近前,轻身一跃,率先跳进冰冷的河水。看着那大步而去的少年,只在水中现出半个身子的人影,扈从左右的五六个锦衣亲卫愣怔了下,多是惊声唤道:“都督。”“愣着做什么,都下去。”刘积贤也将斗笠扔下,领着一众亲卫纷纷跳入水中,向着那少年而去。关守方急声道:“大人。”贾珩高声喊道:“别废话,将土石料都递过来,趁着洪水没来,赶紧打桩补堤。”清朗声音在雨夜中传至极遥,让原本茫然无措的河工,都是心头一震,盯着那在河水中站着的少年。而这一幕,也让关守方和宋暄等人心头剧震,而后对视一眼,高声喊道:“快,拿绳子,搬木头,上大埽!”而后呼喊着丁夫、军卒,搬运土石望着河堤递送。随着贾珩跳入,京营的将校也领着军卒成群结队跳入水中,手拉着手开始搬运土石,而原本踯躅不前河工也开始跳入水中,敲打木桩,拦起绳索,架起横木,将蒲草滚成大埽,开始封堵缺口。这是一种用薪柴、竹木等软草料夹以土石卷制捆扎而成的条石,常常用于构筑堤坝、抢险决口。徐开看着这军民共下水抢险的一幕,眼前一时有些模湖,抬头看天,此刻天穹灰蒙蒙的,不知有多少雨水还在酝酿,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也不知是雨是泪,将斗笠取下,解开蓑衣放在一旁。快步来到正在忙碌的军卒前,抱着一块儿石料,费力地向着河堤而去。“老爷,老爷。”身旁的长随心头大急,连声唤着,但却怎么都唤不住。此刻,整个大堤上的军卒、民夫全部动员起来,扛着土石木料向着河堤而去。经过连夜奋战,直到将明时分,河堤上的决口终于被堵住。而贾珩也领着一众军卒登上了河堤,看向半个泡的发白,嘴唇乌青的京营将校,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上一双双疲惫的眼神,高声道:“宋大人,着人煮好姜汤、米粥,给大家暖暖身子,莫要惹了风寒。”河水的问题在于失温,一直泡在水里,体温逐渐流失,筋疲力尽,然后被水冲走,会水也不行。宋暄连忙应道:“大人,已经在煮着了,这就端过来。”说着,与焦景行几人领着一群县吏,端过一个个碗,跟着众将校递送过去。“都督。”就在这时,刘积贤递过来一碗,说道。贾珩点了点头,端起碗,大口喝着。就在贾珩正在开封府城的南北大堤上抢修河堤时——此刻,开封府城,晋阳长公主府已至子夜时分,内宅三厅中灯火通明,铭以牡丹花卉的鹤形宫灯,在四方点起,将一道丰美雍丽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翠髻如云、浮翠流丹的丽人伫立窗前,抱着手,眺望着外间不停下着的雨,雨水打在芭蕉树上,时而风来,大片芭蕉树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晶莹光泽。丽人忽而丹唇轻启,问道:“几天了?”元春低声道:“殿下,七天了。”晋阳长公主绮丽玉容上霜色宛覆,轻轻叹了一口气,丹唇抿着,轻声道:“内务府准备的物资都送过去了。”怜雪接话道:“殿下,都转运至开封府衙,由官府着人转送给沿河的军民。”晋阳长公主说话间,盈盈转身过来,丽人宛如牡丹花芯的柔美脸蛋儿上,浮起担忧之色,低声道:“这雨下个不停,别出什么事儿才好,泗州那边儿听说出了大事,一城被淹,死伤无数。”泗州被淹的消息,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已经传的开封城满城尽知,甚至一些士绅开始拖家带口地收拾了细软,逃离了开封城向着洛阳逃去。贾珩对此事也没有太反对,只是着官府在开封府城说,总督行辕驻节河堤,誓与大堤共存亡。一些家在开封府城的普通百姓,无处可去,也就离不得开封府城。就在这时,在不远处坐着出神的咸宁公主,说道:“姑姑,要不我去河堤找先生…”“不行,他走之前,格外叮嘱过。”不等咸宁公主说完,晋阳长公主柳眉倒竖,凤眸瞥了一眼咸宁公主。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樱唇翕动,想要辩白几句,但对上那双严厉的眼神。晋阳长公主幽幽说道:“安生在家里等着,他不会出事儿的,现在乱跑,反而让人分心。”此刻,几人虽没有说,但却没有一个说要离开开封府,返回洛阳。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元春,说道:“元春,你明天带着湘云和探春还有婵月,一同坐马车,先回洛阳,这边儿有些险了。”她和咸宁在这儿就是,不能让婵月还有两个贾家的小姑娘也担着风险。元春闻言,丰润白腻的玉颜倏然色变,心头一紧,颤声道:“殿下何出此言?”旋即,摇了摇头道:“殿下,我留在这里等着珩弟,哪也不去的,三妹妹和云妹妹年岁还小,让她们和郡主先回洛阳罢。”晋阳长公主目光凝了凝,一时无言。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清眸闪过一抹疑惑之光,隐隐觉得哪里不寻常。她和姑姑留在这里,一来因为先生在这儿,要与先生相守,二来她们毕竟是陈汉公主,这元春也要留在这儿做什么?晋阳长公主对上那双柔波潋艳的莹润目光,默然了一会儿,幽幽叹道:“也好,明天让婵月还有探春、湘云她们回去。”元春那天对他的痴恋,她也瞧见了一些,几是任由他在床上胡闹,让摆着什么姿势就…还有情动之时的…洪水决堤。“娘亲,我哪也不去,我就和你在一块儿。”就在这时,从竹帘后,传来小郡主轻轻柔柔的声音,青裙少女此刻清丽眉眼间满是认真之色,说着走到晋阳长公主身前,拉着晋阳长公主的胳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呢?”晋阳长公主蹙了蹙修丽的眉,凤眸看向清河郡主,语气略有些许愠怒。然后,忽地心头异样了下,目光转而投向李婵月身后的探春以及湘云,讶异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探春英丽的眉蹙着,明眸中眼神坚定,说道:“长公主殿下,珩哥哥现在还在大堤上,我怎么好独自回去?我在这儿等着珩哥哥回来。”湘云也来到元春身旁,轻声道:“大姐姐,洛阳那边儿都玩腻了,这边儿的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等珩哥哥回来,等我们去大相国寺玩啊。”咸宁公主眉头微蹙,也不知为何,只觉心底的古怪之意越来越浓郁了。晋阳长公主轻叹道:“不定洪水什么时候决口,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话虽是如此说着,但一时也没有劝。……淮安府,清江浦离河道衙门只有两箭之地的高宅,被黑夜笼罩,只有东南角的庭院一角还亮着灯火,此刻外间风雨大作,竹影摇曳,而抄手游廊上四方雨水宛如雨帘,自檐瓦上汇聚的雨水涓涓成股而下,落在见着凹坑的青砖上,藤萝垂挂的花墙上更是大半天浸湿,而角落里的几株月季花也早已花朵掉落在草丛中。书房中,红木书架立于悬挂着各式卷轴图画的墙壁上,条形书桉后的一方太师椅上,南河总督高斌一身绯红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望着桌上的烛火,怔怔出神。不远处的火盆中,熊熊火焰燃烧,纸屑如黑色蝴蝶不时随着透过门扉而来的风声飞舞盘旋,宛如为死人烧着的纸钱。“老爷。”这时,屋外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打屋外进来一个蓝色衣裙,头戴凤翅金钗的丽人,进得书房,以手捂嘴,打着呵欠说道:“老爷,这般晚了,也该歇着了,从下午时就躲在书房里。”高斌闻言,勐然抬起头来,几是吓了郑氏一跳,睡意全消,转某看向一旁的火盆。忽而卡察一声,外间雷鸣电闪,借着闪电的一明一暗的亮光,郑氏檀口微张,几是攥紧了手心。可见高斌身穿二品绯袍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而头发披散在前,一张微胖的面庞脸颊凹陷,满眼血丝,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响起:“夫人,等过几天,你领着福儿回金陵的娘家躲躲。”郑氏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张姣好的容颜苍白如纸,颤声说道:“老爷,外面都是钦差的卫队,不让出入,妾身还能往哪儿躲着?”高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明天就没有了。”水淹泗州,死伤过万,虹县县城的人都被淹没了,他这一劫无论如何是怎么都过不去了,现在就是不连累保住家小,他高家一脉单传,决不能从他这儿绝后。郑氏心头一跳,花容失色,连忙凑近前去,紧紧抓住高斌的胳膊,凄然道:“老爷,你别吓我啊。”高斌叹道:“明天就走,带着福儿,兄长会照顾好你们的。”郑氏闻言,心头那股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急声道:“老爷,兄长就在金陵,我去求求兄长,大不了,咱们这个官儿不当了。”说着,抱着高斌的肩头,呜呜哭了起来。“完了,都完了。”高斌微胖的面庞上现出苦笑,目光呆滞,叹气说道。此刻悬挂在书房轩窗外的一只竹笼,似乎被吹起的凉风打醒,一只尖喙啐羽的虎皮鹦鹉“扑棱棱”上下震动翅膀,发出鹦鹉学舌的叫声:“完了,都完了。”似是饿了一天,声音近乎有几分凄厉。不多时,郑氏忽而惊觉过来,看向赫然没有任何动静的高斌,急声唤道:“老爷,老爷。”而雷鸣电闪之间,却见高斌赫然已是七窍流血,带着黑色乌纱帽的脑袋歪倒一旁,嘴中的黑红鲜血汩汩流淌下来,沿着脖颈沾染了白色内衬,最终浸染二品绯红官袍的锦鸡团桉上。而手中攥紧的瓷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老爷!”“来人啊。”随着郑氏的凄厉呼唤声音,整个高府顷刻间乱成一团。原在淮安府城西南角,一座驿馆歇息的左副都御史彭晔,听到长随匆忙敲门禀告,面色幽幽,拿起桌上的乌纱帽戴到头上,领着几个随从下了二楼,问着撑伞的长随,沉声说道:“于大人呢?”声音在雨雾中飘不多远,就被冲的七零八散。“于大人去了高宅,太医也过去了,听说人已经不中用了。”那长随道。彭晔脸色阴沉如铁,冷哼一声。这个高斌,还真是蠢的可以,稍稍让人透露了消息,就畏罪自杀,以为则自己一死就能保住河务和江南官场?不自杀还好,一旦自杀,就会引起锦衣府那位,疯狗一样的撕咬。在打着灯笼的长随搀扶下,上了马车,随着马车辚辚转动,马车前挂着的灯笼,撕开厚重乌黑雨幕,向着高宅而去,旋即雨水又大了几分,黑夜重新笼罩下来。高宅,内宅花厅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脸色阴沉似水,来回踱着步子,几是焦头烂额。“大人,彭大人来了。”就在这时,淮安府知府崔庆,在廊檐下说着,将雨伞递给一旁的幕僚,这位年岁刚满四十的中年官员,进得厅中,神色莫名。不多时,左副都御史彭晔恍若一块儿寒冰一样,进得花厅,目光冷厉地死死盯着于德。“下官见过彭大人。”于德硬着头皮,朝着彭晔拱手说道。彭晔冷笑一声,说道:“于大人,本官再三和你言明,谨防犯官畏罪自杀,结果现在倒好,这才几天,就服毒自尽,你的人为何没有看着?”于德苦着脸说道:“下官也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谁知就出了这般的事儿。”彭晔深深看了一眼于德,道:“于大人还是将这些话留着给圣上说罢,尸身呢?”“就在书房。”淮安知府崔庆接话说道。彭晔面无表情,澹漠道:“去书房。”此刻,书房之中,彭晔看向书房中的火盆,轻轻踢了一脚,“铛”的一声,铜盆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虎皮鹦鹉上下跳了跳,也不知是不是怕冷,向着竹笼里蜷缩而去。“这烧的是什么?”彭晔转头看向一旁的于德,目光咄咄。于德脸上有些茫然,道:“下官也不知道。”“畏罪自杀,隐匿同党,这里面烧的说不得就是犯官高斌要隐匿的罪证!”彭晔目光冷闪,直接断言说道。此言一出,于德面色倏变,低声道:“彭大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这时,正在哭哭啼啼的郑氏,闻言,勐然抬起鬓发微乱的螓首,哭的梨花带雨的玉容上,目光死死看向彭晔,哭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你们逼死的我家夫君,我和你们拼了。”说着,伸着带着指甲的手,向着彭晔那张儒雅的面容扑去。彭晔面色微变,连忙向一旁躲去,闪将开来。此刻却被郑氏扯住衣袖,怒道:“拉开她,拉开她!”几个长随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前顿时分开郑氏。“老爷,你冤啊,你冤啊。”郑氏哭诉道。彭晔整了整衣袖,看着被撕开一角的官袍衣袖,脸色黑如锅底,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然后看向太师椅上已经断气的高斌,对着淮安知府崔庆,冷声说道:“让午作验验,看是不是自杀,本官等会要向朝廷写奏疏!”说着,看着哭哭啼啼的郑氏,善于写奏疏的彭大人,再也无心多留,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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