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心悸的王夫人第四百一十二章心悸的王夫人书房之中 过午之后,春日迟迟,一方红木条桉之后,贾珩一身交领竹纹刺纹苏锦长袍,发髻以一根木簪定住,正在拆开着林如海从扬州寄来的书信,凝神阅览。
探春则在一旁的小几上临着字帖,聚精会神。
少女着朱红粉白二色镶边粉色底子织金菊花纹样缎面圆领褙子,上披白色交领袄子,下穿朱砂绣折枝花卉马面裙,这身儿打扮儿,比之往日英气飒然的干练气质,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淑娴。
只是,探春偶尔蘸着墨汁时,仍不由斜眼偷瞧一眼那阅览信笺的少年,春山黛眉之下,眸光灿辉叠烁,倒映着出尘、安静的轮廓,心头涌起一阵安宁。
“公子,大姑娘过来了。”晴雯这时,步伐匆匆进入厢房,低声说道。
贾珩放下信笺,抬眸看去,只见屏风后闪过一个澹黄罗裙的身影。
元春秀眉微蹙,美眸垂光,往日一如绮霞蛾月的脸蛋儿上,见上愁闷之色。
“大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贾珩问道。
探春同样搁笔,看向元春,唤了一声“大姐姐”,迎将而去。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上两道关切目光,樱唇翕动,唤了一声“珩弟,三妹妹”,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贾珩看了一眼探春,疑惑道:“出什么事儿了?”
反而是身旁的袭人,接话说道:“回珩大爷,二爷在屋里与金钏儿嬉闹,偏巧儿,让太太回来时候瞧见了,发了好一通火,打了她一巴掌,还撵了金钏儿。”
毕竟在宝玉房里曾为丫鬟,见着金钏被撵,心头也有几分不落忍。
而金钏、鸳鸯、袭人几乎算是一起长大,多少也有着感情。
嬉闹,这是一个高情商的中性词汇,既客观描述了某种情态,又不使太往桃色上联想。
不得不说,袭人心思之缜密,用词之精准。
晴雯柳叶眉竖起,忽而开口问道:“打了谁一巴掌?”
她或他?
这是…指代不明。
袭人:“???”
还能打着谁?当然是金钏啊。
贾珩凝了凝眉,问道:“那现在金钏人呢?”
烈金钏含辱投井,原着中宝玉可是相当怂,撩拨完金钏,回头没事儿人一样跑掉,然后因为袭人几个在怡红院中玩水,并不开门,就给了袭人一记窝心脚,导致袭人吐血。
原着中如此描述:“袭人想起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是命长终是废人了,不觉将素日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得滴下泪来。”
前前后后,宝玉几乎将“毫无担当、人格孱弱”八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可谓丑态百出。
而在金钏投井一事上,王夫人欲盖弥彰的说法,甚至宝钗的说辞…
元春落座在一旁绣墩上,一只胳膊在小几上支着下巴,目光失神,叹气道:“这会儿被她妈白嬷嬷领着回去了。”
贾珩面色幽沉,低声道:“宝玉呢?”
元春玉容哀戚,张了张嘴,道:“宝玉自知闯了祸,现在不知躲哪里去了。”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贾珩的脸色。
贾珩面上却看不出喜怒,道:“金钏儿她侍奉了太太十多年,这般撵将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如不甘受辱,再往窄处想…只怕会酿出人命来。”
元春闻听此言,顾不得担心宝玉会不会受着斥骂,容色倏变,道:“珩弟的意思是?”
贾珩没有多言,而是看向袭人,吩咐道:“袭人,你和金钏一起长大,应知金钏家所在吧?”
袭人骤然听那位珩大爷点着自己名,身形震了下,忙小鸡啄米道:“大爷,知道的。”
贾珩道:“你唤着几个嬷嬷去金钏家,看看她在不在家,晴雯,你唤着几个嬷嬷,让在荣府后院井边儿盯着。”
袭人闻言,颤声道:“大爷,我这就去。”
贾珩道:“去罢。”
晴雯这时也起身,随袭人去了。
元春脸上见着急切,情切之下,拉过贾珩的胳膊,声音带着几分祈求道:“珩弟,这若真是闹出人命,人命关天,要不…我们也去后院看着?”
既是因为金钏,也是因为宝玉,如是调戏母婢,再逼迫得母婢自尽,这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贾珩宽慰道:“大姐姐也不要太着急。”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一同去看看罢。”
回廊之上,几人走着,元春唉声叹气道:“珩弟,我都不知,宝玉这些年,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样子?”
毕竟从小教着宝玉读书识字,情同母子,元春这会儿是真有些痛心疾首,伤心欲绝。
贾珩沉吟片刻,道:“也是大了,知道一些男女事了。”
元春闻言,容色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本一同走着的探春,闻言,不知想起什么,明眸动了动,见着一丝羞涩之意,白腻俏脸上浮起晕红。
贾珩默然片刻,道:“只是这件事儿,宝玉错不在此。”
此言一出,元春心头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喃喃道:“珩弟。”
“等看看什么情形再说吧。”贾珩低声道。
却说王夫人这边儿,王夫人打了金钏一巴掌,犹觉余怒未消,独自坐在房中生着闷气,坐了一会儿,心头愈发烦躁,觉得周身都不大自在,遂领着丫鬟、婆子去了梨香院,打算找着薛姨妈处说说话、散散心。
梨香院 厢房之中,薛姨妈正看着账簿,手中不时拨着算盘,丰润富贵的脸盘上,不见往日笑意,多了几分认真之色。
东边儿,一扇圆形轩窗下,一方炕上,一个上着密合色棉袄,外罩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下着葱黄绫棉裙的少女侧坐在炕几上,螓首微低,做着针线。
方形炕几上放着竹筐,内里摆放着各色成箍的线团以及绢帛。
许是刚刚绣完,宝钗右手换上一根红线,穿着手里针孔,一下没穿着,拿起线头儿就在唇里润湿,对着针孔,轻轻一拉,藕臂舒展,这动作让少女添了几分温婉知性、宜室宜家的韵味。
莺儿近前道:“太太,姑娘,该用饭了。”
薛姨妈停了拨打算盘,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笑道:“乖囡,用饭了。”
“哎。”宝钗应了一声,将绣花针别在丝绢上,放在竹筐内,接过莺儿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一个嬷嬷进来屋里,道:“太太来了。”
不多时,王夫人一脚迈入屋中。
“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薛姨妈笑着起身,上前招呼道。
王夫人笑了笑道:“妹妹,刚从兄长那边儿过来,就来看看你和蟠儿。”
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宝钗,眸光闪烁,心头闪过一念。
宝玉的确是大了,如不成,先给他定着亲事,能收收心也是好的。
因为先前王夫人让元春瞄上清河郡主,但为贾珩婉拒之后,元春回去后的态度表露出来,王夫人偃旗息鼓起来。
这边儿,宝钗也起来向王夫人打了个招呼。
王夫人落座下来,笑着应了下,打量了下宝钗,见着品貌丰美,落落大方,心头愈是满意,笑问道:“宝丫头绣着什么呢?”
宝钗笑了笑道:“绣了几个香袋,也是在家闲着无事儿。”
王夫人点了点头赞道:“宝丫头是个心灵手巧的。”
恰逢正午时分,王夫人就坐下来一起陪着薛姨妈用着午饭。
“也不知那件事儿,你和宝丫头考虑的怎么样了?”用罢午饭,王夫人拿着彩纹小龙茶盅,抿了口香茗,问道。
宝钗玉容微变,杏眸闪过一抹慌乱,旋即看向自家母亲。
薛姨妈轻叹了一口气道:“姐姐,亲上加亲,我也是乐意的,可文龙他这一去三年,也没定下来,这件事儿这么急着操办,想来也不合适罢。”
说来,还是当初薛蟠一通白活儿,动摇了薛姨妈的心思。
否则,这时,金玉良缘的绯闻,已经安排上了。
王夫人一听这话,脸上笑意凝滞了下,放下茶盅,轻叹道:“也是,文龙又这么一遭劫难,只是这三年,总也不能一直拖着,我寻思着宝丫头也…不小了罢。”
薛姨妈一时间也有几分纠结,笑道:“姐姐,再等个一二年,也不妨事,不是说让小儿辈先相处着。”
王夫人闻言,心头就有几分不快,但还是忍耐着。
宝钗在一旁静静听着,垂着螓首,也不好插言。
另外一边儿,却说金钏回去之后,被其母白氏好一通数落、埋怨,直将金钏说得泪眼婆娑,哀痛欲绝。
白氏没呆多久,不大一会儿,近晌时分,就被一个婆子唤着去荣国府伺候。
金钏却直挺挺躺在床上脸颊上的泪水无声流淌,浸湿了枕头,不知不觉间,过了晌午时分,倒也不觉得饿,如孤魂野鬼一般,起得身来,站着廊檐下,眺望着不远处荣国府的屋檐高墙,少女泪痕满面的脸蛋儿上,忽地现出一抹决然。
她纵是死,也要死在府里!
这般想着,从东角门,向着荣国府而去。
此刻正是午时,荣国府各处主子、下人有的用着午饭,有的在各处吃酒。
金钏原本就对荣府地形十分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东南角,这原是后厨所在,在一棵柏树下,就见着一口井,井口周匝以青砖垒砌,外六方形,内是圆口,黑黢黢,湿漉漉,幽深不见底。
金钏脸色凄然,失魂落魄,一边向着井走着,一边泪水无声流下,近得井前幽幽站了一会儿,眼一闭,正要迈过一条腿。
忽听到一道沉喝,“金钏,站住。”
金钏身形剧震,回眸望去,只见远处回廊上一个少年目光冷然,而在这时,几个嬷嬷、丫鬟快步而上,上前按住了金钏的胳膊。
原来先前,贾珩让袭人和晴雯一个去金钏家,恰巧没碰到金钏,急急回来禀告,贾珩情知出了事儿,在路上问过之后,得知荣国府上水井在后厨,遂领着元春、探春一并过来,寻找金钏儿,堵了正着。
贾珩眉头紧皱,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
一旁的元春,容色苍白,喃喃道:“珩弟…”
几乎差一点儿,若再晚来一步,若是让金钏儿投了井,她只怕于心不安。
探春也是蹙起了英眉,脸上神色难以置信。
竟这般刚烈!
这一下子就闹大了,原本在后厨正在用饭的婆子,闻言,齐齐出了厢房,围拢了一大片,看着热闹。
金钏儿这时也被几个嬷嬷拉到离井沿儿远一点儿,瘫坐在地,双手抱膝,将小脸埋在腿弯里,嚎啕痛哭起来。
这时,晴雯上前,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怒道:“你多大的气性,太太撵你走,走就是了,宝二爷调戏你,偏偏倒成了你的罪过,跳井就能洗刷清白了?”
原本还遮遮掩掩的事件真相,在爆碳脾气的晴雯叱骂声中,瞬间炸开团团迷雾,丫鬟、婆子之间纷纷议论着。
元春这时,如遭雷击,凝眸看向一旁的贾珩,雪肤玉颜的脸蛋儿上已带着祈求。
贾珩叹道:“大姐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不会为宝玉粉饰,而且宝玉,说实话,在宁荣二府的名声…原就有目共睹。
再深深看了一眼晴雯,看着那削肩膀、水蛇腰的翠裙少女,柳眉倒竖。
身为黛玉之影的晴雯,真是天生克王夫人。
在原着中,对金钏的跳井,王夫人如是粉饰道:“原是她前日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两下子,撵了下去…岂不是我的罪过?”
后面宝钗的反应…一言难尽。
贾珩看向已哭的泪眼汪汪的金钏,面色默然。
如果说晴为黛影,袭为钗副,那么还有一对儿借影。
小红与黛玉,金钏儿与宝钗。
贾珩压下心头思绪,问道:“什么事儿,都值当寻死觅活的?”
金钏听着耳畔的声音,恍若有一种安宁的力量,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看向那少年,唤道:“珩大爷。”
这时,元春弯腰屈身,脸上现着怜惜之色,一边扶起金钏儿,一边道:“快起来吧,地上凉,太太只是一时气愤,哪里就值得跳了井去,大不了,我和太太求情,让你到我那边儿,断不值当这样的。”
这时,袭人也将金钏儿拉起,劝道:“好妹妹,实不值当往绝路上走。”
心底未尝没有几分唏嘘,如是她遇着此景…
金钏被几个人劝解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啜泣不停。
回头再说梨香院——
王夫人正与薛姨妈坐着说话,忽地,从外面来一个婆子,面上带着惊惶之色,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不好了,金钏投井了。”
“啊!”王夫人骤闻此言,面色倏变,豁然站起,心头咯噔一下,手中的佛珠都抛了出去,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发出“吧嗒”之声。
薛姨妈急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一遭儿?”
宝钗也凝起水露杏眸,看向王夫人,目带询问。
王夫人苦笑道:“金钏刚刚把我一件儿东西弄坏了,我打了她,原想着过两天,再让她回来,哪曾想她气性这么大。”
那婆子缓了一口气,道:“太太,现在府里都传着是二爷调戏金钏儿,金钏儿不甘受辱,投井去了。”
王夫人:“!
薛姨妈:“???”
宝钗:“…”
王夫人这时眼前一黑,差点儿站稳不得,一旁的薛姨妈连忙搀扶着。
这调戏…
王夫人只觉手足冰凉,不寒而栗,调戏母婢,若是传扬出去,她家宝玉的名声,完了!
一旁的薛姨妈面色带着震惊、疑惑,但旋即又现出思索,这在大家大户都有,可跳井,这闹得也太不像了。
宝钗捏了捏手帕,玉容怔怔,心头倒也不知什么滋味。
这样的人,她得亏没有一开始…听她妈的话。
这般一思量,心湖中却不由倒映着那道身影,自家唇上似还遗留着那天的…温软与恣睢。
王夫人面色又红又白,惊怒道:“这是谁在浑说,快快打将出去。”
哪怕明知这就是真相,却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金钏呢,尸身可捞上来了?”王夫人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那婆子道:“珩大爷和大姑娘,及时将人救了过来,听说过去时,金钏儿正往后院厨房那口井跳呢。”
说到最后,那婆子脸上也现出惊骇之色。
王夫人瞬间僵立在原地,面上现出惧色。
吃饭的井,如是跳进去,那她夜夜都有噩梦。
此念一起,下意识捏着佛珠,却发现手下一空,连忙在心头连念几声佛号,方将阵阵心季压下。
薛姨妈劝慰道:“姐姐,这好在没出人命。”
也是经历过薛蟠的人命官司,哪怕是薛姨妈此刻对人命也有几分敬畏,已说不出“唤人牙子来,将香菱卖了”这种混帐话。
宝钗在一旁听着贾珩与元春俱在现场,莹润杏眸波澜微生,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有他在,应不会出什么事儿。
王夫人暗暗咬了咬牙,道:“看看去。”
她断不能任由流言在东西两府传扬,不然她家宝玉就完了。
然而,此刻随着下人的碎嘴宝玉调戏母婢,逼迫跳井一事,已如长了腿般,开始在贾府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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