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漆木高几上,红烛即将燃尽,蜡油沿着烛台流淌。
厢房之中,似还有着昨晚的旖旎气味残留。
贾珩从温香软玉中睁开眼眸,试着拨开几乎如树獭一样抱住自己,睡态娇憨的晋阳长公主。
“嗯~”
丽人嘤咛一声,似睡的酣甜,又紧了紧手臂,将一条雪白玉腿搭在贾珩身上。
贾珩面色顿了下,拨了几次,竟没拨动,偏眸看去,只见丽人眼睑紧闭,玉容恬然,弯弯睫毛浓密盖下一丛阴影,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肌肤上,一片片海棠红晕,春情微褪。
耳垂上与脖颈处,几缕细细的头发,因为昨晚的汗液浸润,蜷成了卷儿。
贾珩一时间有些无奈,轻声道:“荔儿,我得走了。”
他知道晋阳在装睡。
他现在愈发觉得晋阳长公主,有时像知心大姐姐,有时又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孩儿。
昨天就隐隐有种直觉,晋阳的心态可能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剧烈变化。
怎么说呢,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后,经过昨日之后,愈想独占于他…黏人一般而言,都不是一个好苗头。
可以说,这也是皇室公主的特性,并不因性情温娴、落落大方,就能克服女子的占有欲和争宠心。
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经济独立,不需要屈己从人,怎么心甘情愿和人分享男人?
但晋阳本身就是很理智、温柔的性子,知道他不喜,所以克制着一些小女人的情绪,尽量展现她优雅知性一面。
“一段亲密关系的长久维持,滚床单本来就只是第一步,之后的磨合期,甚至性情的契合,更为残酷说一些,感情的博弈,才是决定能否走远的关键。”
“之前多少有些太乐观了,如果晋阳有了孩子,只怕还要棘手一些,现在就要做好感情博弈的准备。”贾珩眸光微垂,思忖着。
见贾珩半晌沉默不语,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只当小男人有些生气了,松开白嫩藕臂,明媚的凤眸睁开一线,柔媚如水的目光定定看向那少年,粉润泛着莹润光芒的红唇微启:“你要走啦?”
贾珩拉过晋阳的手,玉手纤纤,触感柔软滑腻,轻声道:“今儿个,要带可卿归宁,你先睡,我明天过来找你。”
这自是博弈的一部分。
晋阳长公主从少年口中第一次听到那秦氏的名字,心头狂跳,秀眉蹙了蹙,一条胳膊撑起娇软如春泥的身子。
顿时,绣着牡丹花的丝被滑落,精致如玉的锁骨,两轮颤巍巍的满月出现在空气中,白得眩目,软糯、轻柔的声音满是殷殷关切:“那子钰你路上小心,别让旁人瞧见了。”
贾珩轻笑了下,看着钗鬓横乱的雪肤玉人,轻声道:“若旁人瞧见了,把你娶回家就是。”
他现在也有些琢磨出意思了,当丽人唤他子钰的时候,就是大姐姐模式,一旦唤珩郎,那就是使性的小女人,嗯,如果喊珩哥哥的,那只管可劲儿欺负就行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白腻脸颊羞红成一片,喜上眉梢,嗔怪道:“胡说八道。”
心头却有甜蜜涌过,因为她能看出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念及深处,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珩这边厢,穿上衣裳,回头看向晋阳长公主,低头噙住那两瓣桃花唇瓣,在美人娇嗔薄怒中,离了晋阳长公主府。
目送着少年离了厢房,晋阳长公主玉容一时为之失神,空气中似还残留着昨夜抵死缠绵的气息。
倒也没了睡意,眼前浮现起,昨日在坤宁宫见到的少女身影。
在那人心中,那位闺名可卿的秦氏,似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槽糠之妻不下堂。”
晋阳长公主抿了抿樱唇,喃喃说着,再次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许是七八天的煎熬太过难捱,竟生出独占这个小男人的心思。
可当初他和自己说要做一对儿真正的夫妻,可现在他十来天不见一遭儿,又哪里算是夫妻?
“说来,昨晚才是我和他如夫妻般,同床共枕的一晚。”晋阳长公主目光恍惚了下,心底竟有一丝酸涩。
其实,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不同。
对男人而言,上床是游戏通关结束,而对女人而言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宁国府 贾珩回到家中,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来到内书房,拿起一本书卷看着,摸了摸自己脖颈儿下的抓痕,还有身上仍未散去的温香。
“这血痕,没有两三天下不去,如是可卿发现…”
贾珩凝了凝眉,觉得真到了那时候,也只能摆烂。
等了一会儿,天光大亮,晨曦透过轩窗,落在红木书案上。
贾珩吩咐着后厨,准备热水沐浴,打算洗洗身上的脂粉香气。
而宁国府也从崇平十五年正月初一的夜晚中苏醒过来,在春日朝霞中迎接崭新的一天。
厢房后院中,峨髻钗环的秦可卿,在丫鬟宝珠、瑞珠的侍奉下,画着妆容,镜中的红唇轻启:“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
这时,一个丫鬟出了厢房,向外而去,没多大一会儿,去而复返,轻笑道:“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在沐浴呢。”
秦可卿手中拿着的画眉黛笔微微一顿,面色若无其事,柔声道:“让后厨做些饭,等会儿在厅中与大爷一同用。”
待化妆而毕,镜中清晰现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容色娇媚的丽人,耳垂上的翡翠耳环,翠意盎然。
贾珩这时洗完澡,换上一身竹纹蜀锦长衫,出了厢房,见行走之间,周身再无异香可嗅,心下稍松。
“珩大爷,大奶奶说大爷可到小厅一同用饭。”这时,廊檐下的走来的丫鬟,碧儿开口说道。
贾珩应了一声,看向碧儿,作为最早托蔡婶买得的丫鬟,原本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小姑娘,气色红润,眉眼英丽。
贾珩点了点头,道:“碧儿,教你的那套拳法学会了吧?”
碧儿笑了笑道:“已学会了。”
“怎么了?”贾珩点了点头,忽而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姑娘,问道。
碧儿吞吞吐吐道:“大爷,我见着我爹了。”
“哦,见着就见着…嗯?”贾珩愣怔了下,凝了凝眉,问道:“你想离开府里?”
碧儿摇了摇头,坚定道:“自我爹将我和姐姐卖掉之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贾珩看了一眼脸现倔强之色的小姑娘,少顷,道:“你家里如果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抗,可以和我说。”
碧儿心头涌起暖流,道:“我会的。”
二人说着,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院厢房。
秦可卿起得身来,笑意盈盈近前,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落座下来,拿起一双筷子,笑问道:“诸色礼品都备齐了吧?”
秦可卿也就势落座在贾珩身侧,柔声道:“提前就备齐了。”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两口子开始用着早饭。
过了一会儿,秦可卿开口道:“听凤嫂子说,会芳园的亭台楼阁看着年久失修,也该翻修了,索性东西两府花园连在一起,再起一座新园子,还说两府姑娘年岁大了一些,府上人口繁多,来往不便,我寻思着也有一定道理。”
大观园的筹建,其实也有着一定“刚需”的必要性,东西两府,就有四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这还不说钗黛等人外来的了。
贾珩放下筷子,看向秦可卿,笑了笑,道:“先前,她倒是和我提及过几次,我回头让人计核一下费用,看需得多少银子。”
元春被他带出宫来,元妃省亲自不会有。
至于修建园子是否大兴土木,铺张浪费?
过了这个年,吴贵妃说不得还要省亲,吴家也要盖省亲别墅,而魏王开府,也要扩建王府,所以,有的钱该花也得花,否则就成了守财奴了。
但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任由上下其手,如他来建,比起原著能少花一大半银子。
两口子用罢早饭,准备好车马,在近巳时时分,向着秦宅而去。
秦宅,花厅之中 贾珩见到了老丈人秦业,以及小舅子秦钟。
秦业面带笑意,唤道:“子钰,晋爵的圣旨降下了吧?”
昨日安顺门阅兵,他作为观礼之人,也看得一清二楚,自家女婿最终被圣上晋爵为一等男。
依稀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疑虑少年是否为浪荡子,不想已为一等男爵。
贾珩道:“昨日就降下了。”
一旁的秦钟,面上文秀气质少了许多,取而代之多了几分坚毅,见着贾珩,神色略有些腼腆,上前规规矩矩,轻声唤道:“姐夫。”
贾珩转眸看向秦钟,只见眉清目秀的少年脸颊涨红,笑问道:“鲸卿,学堂什么时候开学?”
秦钟低头道:“过了元宵节。”
像极了放假回家的社恐女大学生,就差躲起来了。
秦业看向一旁的秦钟,叱道:“在你姐夫面前,还这般扭扭捏捏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面上流露出的喜色,却表示心情不错。
贾珩笑道:“岳丈,鲸卿内秀,倒不妨事。”
秦可卿这时,款步而来,柔声道:“夫君,父亲,坐下来再说。”
秦业也反应过来,自失一笑道:“说着说着都忘了,子钰,过来坐。”
落座而毕,秦可卿招呼着丫鬟,准备水果、茶点。
贾珩与秦业相对而坐,两个男人在一块儿基本就谈论朝政。
秦业沉吟片刻,看着贾珩,低声道:“昨日阅兵,杨阁老实在有失体统。”
这说的是杨国昌阻挠贾珩晋爵。
贾珩放下茶盅,道:“因私废公,不识大体。”
秦业点了点头,关切问道::“杨阁老为朝廷首辅八年,子钰可有应对之策?”
贾珩笑了笑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文武分野,他纵然想要从中作梗,也是无计可施。”
见少年气定神闲,秦业心头微定,道:“我这几天会见一些同僚,多有说要弹劾杨阁老,可见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朝局争斗,有来有往,这一二月间,弹劾奏疏将会源源不断。”贾珩轻声说道:“岳丈大人拭目以待罢。”
只怕是一些科道言官看到天子对杨国昌态度冷淡,开始蠢蠢欲动。
对御史言官而言,如果能弹倒一位首辅,能获得不菲的名利收益,所谓海内传诵,天下何人不识君。
秦业想了想,忧心忡忡道:“最近京中在传京察之事,工部也在操办此事,尚不知怎么情形。”
贾珩道:“此事,我倒了解不多,怎么,工部已开始了吗?”
秦业眉头紧锁,道:“我昨日听几个同僚提及过此事,听说要以四格八法考成。”
所谓四格是指,守、才、年、政,八法则是贪、酷、不谨、浮躁、疲软、才力不及,年老、有疾。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岳丈大人今年有多少春秋?”
如果按着他的想法,如无意外,秦业仕途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建树,其实完全可以退休享享清福了,但明显这位老丈人还是想继续为官。
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他不能让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老丈人。
而且,按着陈汉典制,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七十致仕都不算太晚。
“过了今年,六十有三。”秦业怔了下,回答说着,面带担忧道:“许是工部会以老弱而于考评上做手脚。”
他在工部大半辈子,勤勤恳恳,好不容易为一司郎中,迈入五品之列,这就被弄下去,实在有些不甘。
贾珩沉吟片刻,道:“工部如今主事的是赵尚书?”
工部尚书赵翼,现为内阁阁老。
秦业道:“赵尚书平时倒不大理部务,日常主持部务的是上次和子钰提及的潘秉义潘侍郎,这次京察会先由各部堂官考评,然后吏部、都察院以及河南道御史会商,潘侍郎说话分量颇重。”
“岳丈大人和这潘侍郎可有仇隙?”贾珩问道。
秦业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没有,我平时不大与人争执,只是我在工部为郎中,年岁较大,京察之时,极易为工部,潘侍郎总归要提拔自己的亲信。”
工部的官儿,一个萝卜一个坑,将秦业勒令致仕,那潘秉义就可安插自己的亲信。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岳丈大人放心,如岳丈大人并无错漏,这次京察不会在年老上做文章。”
此次京察大计,由韩癀主导的吏部,以及左都御史许庐管领的都察院,还有河南道,对京官儿进行全面考核。
到时他和韩癀打个招呼,问题不大。
一旁的秦可卿,美眸闪了闪,倒过两盅茶,在两人小几上放下,柔声道:“夫君,爹爹在工部为官儿这些年,早出晚归,操劳辛苦,我看着都不落忍,如是外面官儿当得不大顺当,不如辞了官儿,归家养老,含饴弄孙。”
秦业凝了凝眉,看向自家女儿,带着几分叱责道:“这时候辞官儿,只怕会授人以柄。”
然后,看向贾珩,问道:“子钰,你说是吧?”
真的被自家女儿吓到了,让他致仕退休,回家带孩子?
秦可卿垂下美眸,吐了吐丁香小舌,俏皮可爱。
贾珩猛然见着自家媳妇儿现出一丝小女儿姿态,心头不由一跳,继而既觉好笑又觉得有趣。
可卿有时候也挺好玩的,方才的话分明是有意说着。
秦业说着,也有些不自然,看向自家女儿,埋怨道:“纵是含饴弄孙,也得有孙子承欢膝下才是,鲸卿这二年不成婚,指望不大上,你和子钰…”
贾珩清咳了一声了,岔开话题道:“岳丈,方才说到工部人事将有动荡?”
秦可卿玉容羞红,美眸柔媚流波地嗔了一眼那少年。
暗道,天天说年岁小,今年应差不多了吧。
贾珩整了整神色,转而看向秦业,说道:“岳丈大人先前说工部一些官员儿上下其手,在皇陵贪腐事上掺和甚深,岳丈大人可有证据?”
秦业闻言,面色倏变,问道:“子钰的意思是?”
贾珩眸光深深,低声道:“如果工部牵涉出贪腐大案,而岳丈大人却清廉如水、两袖清风,想来应能往上再走一步吧。”
秦业现为营缮清吏司郎中,这个官儿其实不小了,类似部委当中的厅局级干部,但离侍郎这种副部,还有一步,但这一步其实是天堑。
而作为职掌工部营造的官员,为官多年,家境清寒,无余财积蓄,可见秦业为官清廉,那么就可往上送上一步,成为正三品的侍郎,倒无不可,举贤不避亲。
看向一旁侍奉茶水的妻子,暗道,也算是补偿了罢。
秦业这时听完对面少年之言,心头多少有些激动。
人在官场,除了心怀宇宙的孙连城,就没有不想进步的,但秦业不是科甲出身,在工部蹉跎多年,如无特殊机缘,哪怕干到老死,也不会进阶为侍郎。
贾珩又道:“岳丈大人在工部任官儿多年,兢兢业业,不贪不占,升为三品官儿后再致仕,来是鲸卿步入仕途,也可受得荫及的。”
如秦业为正三品文官,也能有效提升秦家门第,那时候就可以说是高官显宦之家。
这时,秦可卿凝了凝眉,似也想到了某一层,玉容嫣然,思量道,“如父亲为正三品官儿,想来那位公主殿下也不好…夺我夫君的吧。”
这般一想,看向秦业,柔声道:“爹爹,我觉得夫君说的有道理,爹爹这些年,对公事不可谓不尽心。”
秦业:“…”
一时间愣怔了下,倒没想到自家女儿,前后态度怎么转变这般大。
贾珩看向秦可卿,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灵犀,竟一下子明了可卿的心思,拿起茶盅,垂眸轻轻喝了一口。
秦业道:“这还需得看朝廷的意思,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其实,已被说得有些心动了。
贾珩道:“岳丈大人,先这样罢,回头再看怎么着手。”
秦业如果要升官儿,就需要腾位置,正好配合着整顿忠顺王府以及工部的一帮蛀虫。
但他不好亲自下场,还是要借他人之力。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爹爹,都近晌了,该用饭了。”
秦业面带笑意,说道:“鲸卿,去后院地窖中取出为父珍藏的绍兴女儿红,今天与你姐夫不醉不归。”
秦钟应了一声,然后领着丫鬟、婆子取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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