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轩室,迎着几道目光,贾珩先是看向李婵月,目光深处就有几分古怪,唤道:“小郡主。”
而后目光倏地落在咸宁公主陈芷,以及魏梁二王脸上,道:“见过几位殿下。”
说来,与这些天潢贵胄也不是第一次相见,仍记得初见之时在京城郊外,彼时尔等鲜衣怒马,而他为一介白丁,只能道左相候,如此一幕,距此也不过短短数月。
正在下着象棋的魏梁二王,抬眸凝视着贾珩。
其中,魏王陈然率先起身,一张白净、略显阴鸷的面容上洋溢着繁盛的笑意,道:“贾云麾,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坐在对面的梁王陈炜同样起身,道:“贾云麾之名,本王可谓如雷贯耳。”
贾珩道:“微末之名,何劳王爷挂齿。”
几人寒暄几句,落座叙话。
因贾珩在,魏梁二王话题就不停往贾珩身上延伸。
咸宁公主陈芷,放下茶盅,打量着对面的少年,问道:“贾子钰,你那三国话本还写吗?距第一部书刊行,都有数月了。”
贾珩道:“前段时间忙于剿寇戎务,始终抽不出时间写,其间,其实还是写出了两回目,如是第二部,当在明年才能刊版印刷。”
他在华阴县督军剿寇时,倒是抽空写了两回目。
咸宁公主闻言,眼前一亮,道:“那两回目,可有带书稿?”
贾珩面色顿了下,道:“此次前来为晋阳殿下庆生,未带书稿。”
咸宁公主闻言,面上不无抱憾,沉吟片刻,凝眸问道:“其实有一段后续剧情想问先生,不知那三英战吕布之温侯吕布,最后命运如何?”
贾珩愣了片刻,笑道:“不想殿下竟会如此关注吕布?”
转念之间,也觉得在女读者眼中,在赵子龙未出来前,吕布的确是人气更旺一些。
咸宁公主清声道:“吕布虽向无忠诚之心,被称为三姓家奴,但其人以一人之力,独当虎牢关,武力冠绝天下,倒也当得上一句英雄。”
贾珩笑了笑,朗声道:“吕布此人有勇无谋,当不得英雄。”
咸宁公主颦了颦秀眉,眸光熠熠,盯着对面的少年,问道:“那依贾先生所言,那三国之中,何人可为英雄?”
此言一出,不仅是小郡主李婵月放下手中茶盅,魏王陈然、梁王陈炜也是齐刷刷投过去目光,望向对面的少年,静待其言。
三国话本,他们也是读了好几遍的。
贾珩沉吟片刻,徐徐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也,如吕布,不过一匹夫耳,何谈英雄?”
咸宁公主眸光闪了闪,品着这几句话,心头微震,忙问道:“那贾先生,吕布独战十八路诸侯,也当不得英雄,那谁可称英雄?”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道:“如论英雄,唯刘玄德与曹孟德二人。”
咸宁公主讶异道:“刘备?曹操?”
贾珩道:“刘玄德虽时运不济,半生颠簸,但屡败屡战,心志坚若磐石,最终天下三分而得其一,诚为英雄。而曹操矫诏讨董,东征西讨,还中原四战之地安定,成魏武霸业,自也称得上一句英雄。”
他最喜曹操的一句话,设使国家无孤,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咸宁公主陈芷,凝了凝秀眉,默然片刻,凤眸中涌起好奇之色,道:“如按着最后三分天下,那吴主孙权为何称不得一声英雄?”
显然对白脸曹操,被称为英雄,不以为然。
贾珩道:“承父祖之基,却只得偏安一隅,蒙兄长之恩,却不能顾其家小,刻薄寡恩,性多嫌忌,吴主孙权,难言英雄,当然,这只是在下一孔之见,公主殿下付之一笑即可。”
陈芷清冷玉容上现出思索,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受教了。”
终究是闲聊,贾珩也没有太深入。
魏王目光灼热地看着侃侃而谈,纵论英雄的少年,心绪起伏,说道:“贾云麾,如今北方东虏肆虐,父皇欲整军经武,以与东虏相抗,云麾可知最近沸沸扬扬的整顿京营诸事?”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是王节帅全权处置此事,我方回京未久,具体细情,尚不了了。”
整顿京营,事涉朝廷最急之务,和这两位王爷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过来见见魏王,打打哈哈就是了,不涉具体事务。
魏王目光闪了闪,笑了笑,道:“本王以为,云麾年少有为,能谋善断,如是整顿京营,未必不会有一番作为。”
其实这话,是在捧贾珩。
贾珩整容敛色,道:“王节帅老成谋国,圣上既委以重任,想来其才智卓绝,必有过人之处,在下资历浅薄,差之远矣。”
天子亲定人事,焉能乱议?
尤其是他当着二王之面,不说反手告密的问题,就单单说一个交浅言深,他也不会顺势再说几句不利团结的话。
这魏王以为作这番“礼贤下士”,就能让他心生好感,进而来日纳头便拜,那就是自作聪明了。
魏王陈然道:“云麾谦虚了。”
见贾珩滑不溜秋,一副老官僚的作派,梁王陈炜心头就有不悦,明明与他们年岁相仿,摆出这幅矜持的样子给谁看?
轻笑一声,道:“王兄,我方才就说,拢共也没打什么像样的大仗…”
魏王脸色倏变,呵斥道:“六弟,胡说什么!”
正自面带思索的陈芷,狭长凤眸冷闪,瞪了一眼梁王陈炜,冷声道:“那也比你在深宫里,刀枪都没见过,只会纸上谈兵强。”
梁王陈炜还真有些畏惧这个姐姐,轻哼一声,便不言语了。
咸宁公主将一双秋水明眸看向贾珩,清泠的声音中带着歉意,道:“贾先生,王弟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贾先生胸怀宽广,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贾珩面色澹然,瞥了一眼梁王,笑了笑,端起茶盅,道:“无妨。”
心头却骂了一句傻叉,这等天潢贵胄,年轻气盛,没有脑子,比之齐王差之远甚。
齐王是假痴不癫,看似在东城之事上一通骚操作,但一瞒就几年,如果不是他抓住小辫子,还能再瞒几年,都说不好。
而且,有太上皇撑腰壮胆的齐王,培植羽翼的思路,完全不能说错。
否则,哪怕不提齐王庶出之身,就说夺嫡之事,单纯靠圣心宠重,根本行不通,大把的先例在前面放着,唐太宗还对李泰宠心异之呢。
而且圣心这东西,在长达数十年的夺嫡过程中,增减起伏。
今天你猜对心思,做一件得圣心的事儿,明天他做一件,最终是等于谁都没做!
都发钱等于不发钱。
九龙夺嫡,废太子、老四、老八、老十四,在数十年中,未尝没有做过让康熙龙颜大悦的事儿。
李泰、李承乾也未尝没有让唐太宗甚爱之,谁敢说心底没有摇摆过易储之事?
况且,齐王在户部干得有声有色,兢兢业业帮助内阁首辅杨国昌料理民政,难道没有得过圣心?
但东城之事一出,圣心立刻断崖式下跌。
圣心?
用你的时候,自是千好万好。
朱棣还说过,高煦,努力吧,世子常常生病…
然而,等真到要考虑接班人问题的时候,一边儿凉快去。
事实上,贾珩不知道的是,齐王当年帮着崇平帝通风报信,夺嫡之时,还真得过类似的承诺,然后被晃点过后,再也不信这种鬼话了。
“这就是帝王,人心易变,既不能不要圣眷,也不能将自身安危荣辱寄托于圣眷,因为圣眷不会消失,但会转移。”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思忖着。
见贾珩一副不以为忤,气定神闲的模样,陈芷明眸微动,有意缓和刚刚的尴尬气氛,道:“上次见先生在城郊习练骑射之术,一晃也有数月,不知可得机会,我等一同游猎。”
贾珩道:“恐怕要等明年开春,待草长莺飞之时,不过我射艺并不怎么精通,只怕要让殿下笑话了。”
陈芷笑了笑,道:“我也只是粗通,说来,还是父皇开明,否则,这般抛头露面的,不定旁人如何说才是。”
贾珩道:“圣上诚为明君,况君子六艺,礼射之道,以表祭祀之敬,君臣之礼,长幼之序,殿下为宗室帝女,践行圣道,以为天下表率,也无丝毫指摘之处。”
学点儿武艺,纵天倾地陷,起码还能成阿九,而不至为赵福金。
陈芷被贾珩一通夸赞之言,说得多少有些脸红。
李婵月明眸一转,轻笑道:“我家姐姐,不仅擅长骑射,还通琴棋书画之道,对了,还能歌善舞。”
咸宁公主陈芷瓜子脸上上现出一抹羞恼,嗔道:“婵月。”
李婵月清笑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啊。”
贾珩看了一眼咸宁公主,发现的确身段儿婀娜,气质出众,应是会跳舞的。
几人正说话间,外间丫鬟轻声道:“郡主,殿下,公主殿下来了。”
几人闻言,抬眸看去,只见从屏风后转出一人,着桃红裙盛装,金钗步摇,巧笑倩兮地行至近前,笑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正在坐着的几人,纷纷起身,向着晋阳长公主问好。
贾珩看了一眼容色娇美、风姿绰约的丽人,冲其点了点头,装作若无其事模样。
李婵月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晋阳长公主,柔声唤道:“娘亲。”
晋阳长公主搂住清河郡主,“唉”了一声,然后笑意盈盈地在一旁坐下,招呼着魏、梁二王坐下。
“姑母,母后让小侄问您安好。”魏王陈然轻笑道。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原都不打算操办的,代本宫谢过皇嫂挂念。”
几个人寒暄着。
贾珩在一旁听得兴致乏乏,直到魏王陈然,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姑母,小侄明年开府,去向已定,就是往五城兵马司。”
晋阳长公主闻言,笑了笑,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是好去处,听说正在试行改制,如今贾珩也在,你可向他多多请教。”
毕竟是魏王的长辈,这等耳提面命之言,也是自然而然。
贾珩道:“殿下,五城兵马司平时所处置的都是一些神京琐碎事务,于军国枢要无涉,殿下可先至衙中,功曹一职暂缺,殿下明年可先充任,事务倒也不累,主考功考成之事。”
原来的功曹宋源已被他征辟为果勇营的参军,用来处置机谊文字等事。
对魏王来五城兵马司一事,需要花费心思应对,因为不能晾在一旁怠慢不理,否则,落在宫中的皇后眼中,就成了敷衍塞责。
“这等年轻人,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又自持天潢贵胄,一般而言,琐碎案牍之事做没多久,就不会再来了。”贾珩面色澹然,思忖着。
魏王闻言,心头满意,因为功曹几乎是五城兵马司,道:“本王久在深宫,之前不曾接触庶务,以后,还请云麾多多指教。”
贾珩道:“殿下天资聪颖,于庶务一道,只要用心去学,想来能很快上手。”
客套了几句,不知觉已是晌午时分。
晋阳长公主设了午宴,招待魏、梁二王以及咸宁公主,等到下午时分,魏梁二王也不多作盘桓,与咸宁公主起身告辞。
贾珩则在用罢午饭之后,陪着晋阳长公主来到阁楼叙话。
冬日阳光透过轩窗照耀在阁楼的书案上,时光静谧。
“这是惠亨商会最近一月对东城三河帮原有营生的整理。”晋阳长公主从书桌上,拿过一本蓝封簿册,轻声道:“前天忘了和你说,忠顺王府的王妃,半个月前,过来向本宫商量合作事宜,被本宫拒绝了,这半个月,忠顺王府就开始无事生非起来。”
贾珩坐在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拿着簿册翻阅着,抬眸道:“公主殿下既帮着圣上做生意,忠顺王府怎么敢肆无忌惮?”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道:“本宫这位王兄,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他现在受皇兄信重,借着修皇陵的事儿,需得购买草木石料,前段时日就去本宫名下铺子,以内务府名义赊欠,这是摆明了借机生事,父皇年岁大了,本宫为人女,倒不好说什么。”
太上皇年近花甲,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自是要加快修皇陵的进度。
而皇陵,其实在太上皇在位时,也一直在修,如今由内务府主导,工部协同承建,而忠顺王爷正是督造人。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忠顺王是因三河帮在东城的产业,还有因我之故,才记恨上了殿下。”
晋阳长公主将他引荐给崇平帝,这肯定瞒不过忠顺王,加上东城三河帮产业一事,新仇旧恨,不给晋阳长公主的上眼药也不可能。
忠顺王这种小手段,颇为恶心人,目的就是给晋阳公主不痛快,当然花点钱倒也没什么,主要还是明摆着欺负你,一口气难出。
因为事涉太上皇修皇陵事,晋阳公主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纵是向崇平帝叙说,反而显得自家小气。
不用想,心里肯定堵的慌。
晋阳长公主容色清冷,道:“父皇年轻时,就是崇尚奢靡的性子,待皇兄继位后,这二年国事愈发艰难,这才勉强收敛,但现在父皇在宫里,还是在重华宫一边修道炼丹,一边又对地下之事大兴土木,此事,皇兄为人子,也不好说别的话,否则就是不孝,反而叮嘱忠顺王用心办事,忠顺王府用度奢靡,排场尤有过之,不知借着营造皇陵之事,贪墨多少。”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仅是崇平帝和太上皇没多少感情,晋阳长公主因其母冯太后不得宠,对重华宫的太上皇心底也没多少敬意可言。
贾珩想了想,凝声道:“忠顺王府想要维持王府这般大的开销,肯定会有贪墨,我想法查一查,好了,你也别生闷气了。”
说话间,拉过丽人的玉手,坐在自己腿上,抱着红裙浮香的丽人,宽慰说着。
红楼原著中就有一个细节,忠顺王豢养着戏子蒋玉菡,想来府里是养着一个戏班子的。
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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