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莹方才几乎是从头到尾,旁观了贾珩从那名为蔡权的小军官,手中先是拿到资料,再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攫取有用讯息,进而迅速对贼寇藏身之地判断。
正是见证着过程,才觉得神乎其神。
尤其那推算方位之法,愈是思忖,愈是觉得妙不可言。
英秀双眉之下的清霜明眸闪了闪,看向那青衫少年,一时间,心头也有一些疑惑浮起,但情知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暂且只得压下。
贾珩翻着手中的薄册,然后放下,看向蔡权,沉静如渊的目光中有着几分忧虑,道:“你手下这几个百户,你也得防着一些,我估摸着这里面不是藏有坏事之辈,就是有旁人眼线。”
让蔡权去剿匪寇,多半就是贾家亲朋故旧,时任团营都督牛继宗的主意。
如今的陈汉十二团营,仿明所建,名义上选诸省都司之精锐筹建,但实际内里不少勋骑子弟充塞其中,领钱粮而不入军中服役。
陈汉京营,凡十二营,分为四武营(奋、耀、练、显),四勇营(敢、果、效、鼓),四威营(立、伸、扬、振),每一营辖兵两万左右,分五军,神枢,神机三营。
每营置团营都督,多以公侯伯充任,下设同知、佥事参赞军务,参将、游击等则是临时差遣,战时领兵定额不一,旗下仍按千户、百户作训编制。
而镇国公之子现袭一等伯牛继宗,正是果勇营都督,麾下名义上管着两万兵马。
蔡权点了点头,应道:“我手下还有几个可信之人,暗中盯着他们。”
贾珩见此,也不多言,转而问道:“我看看火铳如何?”
他其实对这世界的火铳倒是感兴趣的。
彼时,蔡权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下一根黑管火铳,说道:“这就是火铳,其名鸟铳,军中还有三眼的,都不太好用。”
贾珩伸手接过,只觉入手冰凉,摩挲着隐隐有粗粝、艰涩之感,暗道:“由此可观陈汉冶炼工艺。”
“如想要引发,需得点火绳,装填子药也十分不便,如果碰到下雨天或者潮湿天气,愈发不得用。”蔡权见贾珩把玩着火铳,就是一旁补充说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这火铳,的确用着不便。”
军工科技的发展,往往能改变战争的形态。
从冶炼工艺来看,铳管工艺很是一般,但也没到完全不能用的地步,如果改进一下击发方式,花费一番功夫,其实可以向燧发枪迈进。
如果按着时间推算,现在的欧洲军队,已经大范围装备成本低廉的燧发枪了。
“而《红楼梦》原著中,已出现了自鸣钟,显然此刻的陈汉王朝,多半通过海贸与西洋诸国有着一些商业往来。”
再往前改进,造出什么步枪,就不太可能。
不管是冶炼工艺还是子弹,就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解决的了。
他为后世军人,纵然熟悉枪炮,但也不可能超越陈汉现有的“工业基础”做出什么领先太多的军工科技。
如果只是对如今的火铳改进一些,哪怕稍稍好用一些,却是能做到的。
某大国到二十一世纪都没解决步枪制式统一的问题,万国牌步枪。
有些东西看着不起眼,但背后有一个工业门类在支撑。
“只是如欲造燧发枪,也得需得去军器监和那边的匠人交流一下。”贾珩面色微动,心头拿定主意,看向一旁的夏侯莹,说道:“夏侯指挥,我对这火铳颇感兴趣,夏侯指挥能否带我去军器监瞧瞧?”
火铳一事,还是不能太过大张旗鼓,否则,纵然造出,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等他真的主导操练新军之时,再提此物不迟。
如练新军,新式装备肯定是不可或缺的。
夏侯莹顿了下,说道:“军器监倒是有匠人,只是贾公子现在就要去?殿下等下还要送小郡主入宫,不会等太久。”
贾珩想了想,说道:“那先去见过殿下吧。”
听着二人的对话,蔡权就是和董迁交换了个眼色,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异,似在询问这位夏侯指挥还有口中的“殿下”又是何人?
董迁同样面现茫然,显然不知。
贾珩思量片刻,转而看向蔡权,说道:“蔡兄,军中有没有催你何时启程?”
蔡权正色道:“珩兄弟,最多拖到后天,再晚一些就说不过去了。”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那就后天,后天我随你同去长安县。”
他去不仅仅是帮助蔡权,而且也想看看京营兵卒的战力、风纪,只有实地见过这支连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的弱旅,才能向崇平帝转述筹建新军方略时,做到言之有物,掷地有声。
蔡权闻言,喜不自禁说道:“兄弟,你若跟着去,剿寇一事,万无一失了。”
别看贾珩方才大约估摸出翠华山贼寇的藏身之地,但单单凭借手下这几百人剿灭贼寇,也是十分困难,更不用说,还需要随机应变的想策略。
贾珩道:“不能这般说,还是得料敌以宽。”
这边厢,蔡权府中的仆人,开口道:“老爷,饭菜做好了。”
蔡权笑着招呼道:“兄弟,先吃饭。”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下还要去见贵人,不好饮酒。”
蔡权心头品着“贵人”两个字,再看一旁的夏侯莹,心头再次生出几分敬畏,方才他还没发现,如今细瞧之下,这夏侯指挥竟是女的?
所以是…宫里的?
倒也不敢多问,招呼着董迁坐下用着饭菜。
夏侯莹摆了摆手,却道吃过了,然后走到一旁,拿着高几上的舆图看了起来,清冷眸光中闪过一抹思索。
却还是在回想着贾珩的定位之法,只觉越琢磨,愈是妙不可言,抬眸看向正在用饭的贾珩。
“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夏侯莹皱了皱英秀的眉,思忖道:“难道也是从史书上看来的?可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方法?”
这边厢,贾珩用罢午饭,也没有多作盘桓,向蔡权和董迁二人拱手告辞,然后起身,冲夏侯莹点了点头,一同离了蔡权家。
“你那个…从哪里学来的?”夏侯莹凝了凝眉,轻声说道。
“什么?”贾珩正在思索着三国书稿一事,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侯莹柳叶眉下的冷眸闪了闪,清声道:“就是你怎么能想到用三个岔口,来确定那窝贼寇的方位的。”
“这个…一想就想出来了。”贾珩笑了笑说道。
夏侯莹眨了眨眼,似是略有无语地看向贾珩。
什么叫一想就想出来了?
她怎么没有想出来?
贾珩轻轻一笑,道:“不管怎么想出来的,总之有用就成了。”
夏侯莹愣怔了下,点了点头,遂不纠结,而是幽幽道:“那伙贼寇,上次也劫了殿下的货物,殿下上次也太为恼火,倒不是可惜那些财货,京畿三辅之地,贼寇劫掠行商。”
贾珩道:“那我也算是为公主殿下出口恶气了,只是连年灾害,贼盗蜂起,官军几不能制,也非长久之计。”
贼盗长期为祸地方,尤其是京畿三辅,严重损害中枢威信。
夏侯莹闻言默然片刻,说道:“贾公子所言甚是。”
许是经过方才的聊天,原本冰冷淡漠的氛围,倒是舒散一些。
夏侯莹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这几年,天气反常的紧,去年六月,河南省内飘起了雪花,有人都以为是哪里出了什么惊世冤案,才有天象示警,圣上以及内阁下诏责成河南巡抚以及臬司衙门,梳理滞狱,平反冤案。”
封建社会讲究天人感应,陈汉这二年渐有自然灾害频仍之势,甚至有一些宵小之徒趁机诋毁崇平帝圣德有亏,方有此象。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象之变,多积粟米,备饥备荒,积极应对就是了,无须作谶讳之语,牵强附会。”
那一代也没有风调雨顺的,关键还是要努力应对天灾,减少人祸发生。
人相食,是要上史书的。
夏侯莹目光微动,轻声说道:“贾公子这话,见地颇深。”
贾珩笑了笑,说道:“这是前人之言,我只是觉得言之有理,而奉为圭臬罢了。”
感受着少年温润闲语的卓伦风采,夏侯莹清霜若覆的玉容怔了下,点了点头,道:“夏侯受教了。”
贾珩随口问道:“夏侯指挥是哪里人?”
夏侯莹道:“祖籍京兆人,家父世袭为锦衣卫千户,至我以后,受圣上与殿下器重,升任锦衣指挥佥事,不过也是虚衔,并不领具体锦衣职事。”
贾珩温声道:“原来是京兆本地人,只是女子在锦衣卫为官者罕有,夏侯指挥能有今日,想来也没少吃苦头吧。”
夏侯莹玉容微顿,眸光瞥了一眼贾珩,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
见其似不愿多讲自家身世,贾珩也不好追问,二人再次安静地向着晋阳长公主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