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的小几上,热气腾腾,早饭倒也简单,几碗白米粥,一碗鸡蛋羹,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炒竹笋炒肉,两个凉菜,馒头若干。
“一起坐下吃吧。”贾珩轻声说着,拿起筷子,抬头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
贾珩轻笑问道:“你不饿?”
说着,起身,伸手拉了晴雯的胳膊坐下,道:“昨天就和你说,我跟前儿也没有这般大的规矩。”
晴雯抿了抿薄唇,轻声道:“公子…总得有个体面才是。”
贾珩抬眸,轻轻笑了笑,道:“人之体面,不在于此。”
而后,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了起来,并不多说什么。
晴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不说什么,拿起筷子。
贾珩将碗推了过去,说道:“这碗鸡蛋羹,你也趁热吃了罢,你年岁尚小,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补补罢。”
晴雯愣怔下,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将筷子在碗里轻轻捯了下,反驳道:“公子比我也没大两岁,才该多吃些补补。”
蔡婶这时端着碗,笑着出来说道:“珩哥儿,要不明天多做一份儿就是了,你瞧,我都忘了。”
在她眼中,这位生的好的晴雯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珩哥儿的小老婆的,也不算吃亏。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国子监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儿,婶子可让李叔去国子监唤我。”
说话间,就去净手,漱口,然后进东窗厢房中去拿文稿。
晴雯这时也放下筷子,去屋里拿了一把伞,走到贾珩身旁,递将过去,说道:“入秋后,雨水多,这天色昏沉沉,别是想下雨了,你带着预备着。”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笑道:“去吧,等晚上回来教你认字。”
说完,在晴雯和蔡婶的目送下,过了垂花影璧,向着国子监而去。
一路无话,贾珩来到国子监之时,将至辰正时分,果然如晴雯所言,天上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贾珩就是撑起竹伞,拨开雨幕,入了文萃阁。
先至一层官厅见了宋源宋君涯,叙了两句话,然后在更衣室换了监中典书的蓝衫长袍,这才径直拾梯上了三楼甲区。
道来到昨日那座靠窗的位置坐下,提着一个青花瓷茶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开始坐在书案之后,拿起表册,核验书目册数。
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用了约一个时辰,将厚厚一沓载有书目在册的表簿,内里诸般细情记下,然后就出了轩室,开始点验。
他既然在此典书,自然要做好本职工作,以防惹人闲话。
整个三楼,共四个区,甲乙丙丁,而他所在的甲区,一排排人高的红漆木书柜,十五列书柜满满当当,都是书籍。
虽按经史子集排列,但馆藏书目,颇有一些监生借阅归还之后,入阁随意摆放,故而书目混乱,需要人为整理。
其实,最近来借书的监生,都在抱怨,许多书找不到,然后去问典书,但典书也找不到。
宋源说人手不足,却也是实情。
贾珩检视而过,果然看到一些书籍不在既定书柜中,走上前去,一一拿出来,归入名目。
他记忆力好,又得耐力绵长,倒无疲惫之感。
但这般多书,又长久无人打理,繁乱颇多,及至至晌午时分,贾珩才看堪堪将书柜的书籍,各安其位,就回至轩室,喝了一杯茶。
然后下去用了中饭,然后,再上来时,开始拿出一卷朱子四书集注开始研读。
窗外,烟雨蒙蒙,廊檐上的雨声滴答、滴答。
贾珩竟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之感。
许是因为下雨,往来不便,文萃阁中来往监生并不多,但至午后未时,倒也进来一些监生。
其实,文萃阁和后世的图书馆一样,什么时候,门庭若市过?
又非岁考…
“这书籍比之前段时间要整齐了许多,这是来了新的典书?”一个着士子服,身材微胖的监生,诧异说道。
“耳房里有人,想必是新来的。”一个头戴蓝色方巾,面容儒雅,年岁在二十五六模样的监生,手中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翻阅着。
胖监生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那萧统文选在何处?来了几次,都没找到。”
“去问问典书吧。”
胖监生应了一声,进入轩室询问,未几,就返回,说道:“在乙卯柜的第三行,我先过去了。”
“当真是奇了,果然在这里。”那胖监生找到那本书,心底纳罕,想起那位言书何在的少年,暗暗称奇。
而贾珩此刻在轩室之中,也在思考着怎么节省自己的时间。
他这个职事,虽说清闲,但还是有些占用时间的。
“文萃阁有统一借阅之处,但那里供职之人,偷懒耍滑,不愿上下跑动,多让典书上下楼梯还书,但典书也想偷懒耍滑,然后就监生往往自行归还,这个问题不大,在三层另设一还书处,引导愿意跑动的监生,放那儿就是,我中午吃饭后,一会儿功夫,就列好了。”
“还有一个书目混乱之缘由,一些监生拿出看了看,但还过去后,不分书目,这多少没办法了,我每天早上检视一回就是,至于旁人来询书…需得编一个检索之法,张贴于木牌,让他们自助搜寻,不用事事都来问。”
嗯,贾珩这才入职第一天,已经开始提高效率,尽量节省自己的时间。
及至申正时分,天色昏沉,已至下值之日,贾珩抬了抬头,看着以黄麻纸书就的一张张——图文检索指南。
这就是他想出的省时之法。
他准备再寻木匠做一些告示牌,摆放于甲区十五个书柜两边,将这些书写有每一柜所藏书目简略之文,张贴公示其上,以供进阁书生自行检索。
而在轩室门口处,再放有告示栏,张贴图文并茂的检索书目流程,并将各柜藏书类别归纳。
“这样一来,此后将大大减少工作量,也能多一些时间读书备考。”贾珩思忖道。
“不过,我初来乍到,不宜自作主张,还是和宋录事商议一下为好。”
贾珩想了想,觉得刚刚新来,他不宜擅做主张,若是宋源觉得可行,再推行文萃阁,也算卖其一个人情。
人与人交,不能只索取,而不回报。
心念及此,就拿着一摞黄麻纸去寻宋源。
再晚一些,估计就回家了。
果然,贾珩来到一楼馆厅之时,宋源正在收拾东西,见贾珩来到,笑了笑,说道:“是子钰啊,还没走吗?等下阁中就该敲罄落锁了。”
贾珩道:“有件事儿,想要请教宋先生。”
见贾珩说的客气,手中又拿着厚厚一沓黄麻纸的文稿,宋源面色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布包,笑道:“莫非是对经义文章有疑惑不解?”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朗声道:“宋先生,我以为若行此法,能帮我们省许多事。”
宋源听完,则是竟是久久无言,将一双目光惊讶地投向少年,熠熠生辉,心头感慨不已。
当真是…少年俊彦,治事之才。
贾珩所行之法,哪怕是后世体制内,也是深得领导之心,因为可以说集了不折腾,可操作性强,见效快的优点。
写几张小贴士,让木工制几块落地牌子,能糜费几百文?
问题这少年才来一天不到,就能想到此法,这就足见洞察之纤微,处事之干练,思虑之机敏,还有先和他来商议,而非自行其是,以为己能。
无怪乎那位韩相的公子…
嗯,宋源正在心头感慨着,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古怪了下,轻笑道:“子钰为了省时读书,倒是…煞费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