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问出那个问题后，眼前突然浮现出不少画面。

    尽管那些画面模糊不清，尽管有些画面并不快乐，可现在好像都变得无比珍贵。

    她车祸醒来时，记忆全无，只剩下一副躯壳和一双并不好使的眼睛。

    那时的她，更多是在惶恐自己的身份、过去，还有对段黎光的猜疑。

    但是现在，当她真真切切失去了一切光明后，才深刻彻底地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瑶瑶……”

    段黎光轻声的呼唤响起。

    谢瑶惨然一笑，缓缓开口，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以后那些色彩，那些光影……骄阳、鲜花……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段黎光握紧她的手，这次是为了防止她情绪太激动伤了自己：

    “瑶瑶你冷静点……”

    谢瑶并没有大喊大闹。

    她只是仰面躺在床上，用明显带着哭腔的虚弱语气，声声哭诉着：

    “我怎么冷静？段黎光，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

    车祸醒来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睛看不见了，手不能画画了，对当时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那时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大片空白，我……我只想先好好生活。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看到了，我得到了。

    我以为我的幸福已经触手可及，我可以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从未得到的痛苦，和得到、感受到再失去的痛苦，谢瑶都真切地感受到了。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她环臂抱紧自己的身体，拼命地睁大眼睛。

    最终，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过去她在意的、不在意的，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在这片黑暗中，好像都没有半点意义了。

    病床边，男人长长叹了口气。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后，谢瑶感觉自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紧包围了。

    男人有力的臂膀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像是在哄婴儿睡觉。

    带着一点点檀香的呼吸，就在她耳畔。

    下巴上扎人的胡茬，重重摩擦着她脖颈处的软肉。

    “瑶瑶，你没有失去一切……”他叹息着开口，像是情人呢喃般低语，“你还有米馨玥，还有尤菲菲，还有工作室的其他人，你还有我……”

    谢瑶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空洞的眼睛麻木地盯着前方。

    段黎光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着：

    “你放心，只是之前的血块压迫视觉神经加重了一些，不算麻烦。我会找最好的专家帮你会诊，一定能找到安全解决这个血块的办法。你的画那么好看，还有很多人等着看你新的作品呢。我们配合治疗，肯定能痊愈。”

    认识这么久，段黎光一口气说这么多煽情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瑶躲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漂泊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以前，她还能隐约看得见的时候，失忆后就不断观察着这个世界，观察太多的人和事。

    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才感受到，一直在欺骗自己的段黎光，怀抱的温度竟然是这样的。

    还有，他说话时的坚定和诚恳，这么让人心动……

    谢瑶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这个瞬间彻底决堤。

    她把脸埋在段黎光肩头，咬紧嘴唇，哭得泣不成声。

    “段黎光呜呜呜……你好好啊呜呜呜……呜呜呜……”

    她看不到的是，男人在听到她哭声的刹那，就想把她抱得更紧。

    但胳膊上、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又跳，最后依然只是轻轻把她揽住而已。

    在她后背轻抚的那双手，早已遍布青筋。

    那双平时看来清冷平静的眼眸，此刻酝酿着滔天的风暴。

    “你放心，”他语调冰冷，“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

    谢瑶哭着哭着，就睡了。

    毕竟昏迷了一天一夜，什么东西都没吃，醒来就是哭，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段黎光把她轻放回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后，让齐特助送点吃的来。

    这期间，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看着谢瑶平静睡着的模样。

    女孩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水汽。

    他抬手，细白的食指，轻轻将泪痕拂去。

    谢瑶对画画的热爱，这些年，段黎光都是看在眼里的。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他和谢瑶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

    那年，谢瑶出钱，和他谈起了人尽皆知的恋爱。

    一个富家女，一个贫困生，这样的恋爱本来就会引人遐想。

    以前段黎光在班里口碑不错，品学兼优，长得还好，有不少女生都暗恋他。

    但是和谢瑶高调恋爱后，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对于这些，段黎光心里多少有些准备，因此面对那些或猜疑或鄙夷的目光时，他都勉强能维持平静。

    可，只有谢瑶。

    他在学校面对各种质疑揣测的时候，娇生惯养胡作非为惯了的谢瑶，还用各种无理的理由让他本就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有时候，是半夜想吃螺蛳粉，逼他放下手头正在写的程序去买，然后亲自送到宿舍楼下。

    他在宿舍楼下等了半个小时，被来来往往的同学反复看了无数遍后，这位大小姐才优哉游哉地从楼上下来。

    看了下他手里拎着的螺蛳粉后，只丢下一句：

    “咦~已经泡软了，而且一闻味道就不好，你扔了吧。”

    然后，大摇大摆就走了！

    有时候，她心血来潮，非逼着段黎光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书，帮她补习高中知识。

    段黎光讲三个小时，她就能趴在桌子上睡三个小时，口水浸透了他自带的《c++ primer plus》，也毫无愧意，还逼他帮忙要同专业另一个长得不错的男生的联系方式。

    这些，段黎光能忍。

    但那次，他期末考试前忙到几乎日夜颠倒的时候，谢瑶半夜三更，毫不在意地就发来一条消息：

    【明天早上我要吃麻辣小龙虾，你早上六点前给我送到滨江路观海大道28号，迅速点别迟到！！！】

    只看消息，段黎光就知道，她昨晚一定在通宵。

    而且，绝不可能是通宵学习。

    至于滨江路，段黎光记得清楚，那片是有钱人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