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那边,隐约可见几位衣袍华贵的贵客,气势逼人。
他们身边的随从也焦急地团团转,其中一个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不慎撞到唐玉笺,她半边肩膀顿时麻了。
还未站稳,那随从恶人先告状,“没长眼啊!”
只是这会儿也没功夫管她,挥手将她一把推开,转身扎进了水中。
窄而长的身体顷刻幻化成黑尾钩蛇,摆动两下消失在水中。
这么混乱的局面,在极乐舫上倒是不多见。
唐玉笺抬手拦下一名妖奴,问他,“这是发生什么了?为何舫上如此混乱?”
妖奴脸都急红了,“琴师言明今日只奏一曲,贵客们争抢位置,谁知有人趁乱摸了琴师的琴……”
这下连泉都嘶了一声。
竟然有人这么狂妄,敢碰琴师的东西?
“然后呢?”唐玉笺打断对方的嘶嘶声。
“然后琴师当场便沉了脸色,弃琴离宴,今日不再奏乐。”
泉蹙眉,“可是,听说戌时河神要大驾光临……”
唐玉笺问,“他不抚琴,河神大人来了听什么?”
“我哪知道,舫主亲自去请琴师再奏一曲……可琴师拒了。”
极乐画舫停在冥河上半年有余,今日是第一次开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
太古虚的大妖,酆都鬼国的神宫,魔渊的大护法,甚至还有冥河的主人。
画舫根本得罪不起。
小厮咂嘴,“何况,河神先前已经派了数个阴官送来礼物,红莲琉璃灯绕了画舫三圈。如此大的排场,妖琴师现在闭门不出,麻烦大了。”
前苑争执不休,妖仆们也焦躁不安,不停地转来转去。
唐玉笺默默想,他好大的脾气。
旁边的小奴沉吟片刻,却忽然说,“想来琴师已经不高兴两天了,也不知道是谁冲撞了他,这两日他的脸色一直不好。”
“谁惹他不高兴了?”泉在一边接话。
“不知道,害大家一起倒霉!”妖奴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别让我知道是谁!“
唐玉笺移开视线,去看纸窗的美人图。
极乐舫上,有位名贯六界的琴师。
以出神入化的琴技和惊世美貌而名扬天下。
他是两年前凭空出现的,在夜宴上挂牌抚琴,就一跃成了整个极乐画舫上最受追捧的乐师。
甚至连他换下的琴弦,都次次被妖仙鬼魔一抢而空。
曾有人描述他,是天上月,水中影,琴音摄魂,仿佛招魂幡成精,专门勾魂夺魄的。
可唐玉笺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远不如现在这般高不可攀。
妖怪们还在甲板上挤来挤去,全是跟着瞎着急的。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管事们现在都聚集在琴师的琼楼下,几番想要上去,却又不敢,都怕触了上面人的霉头。
六角阁楼门窗紧闭,仿佛此刻画舫上的混乱与他无关。
留一群妖在楼下苦巴巴地候着。
再过不久河神就要登舫了,泉害怕站在这里惹祸上身,拉着唐玉笺要躲去后厨。
挤了几步,唐玉笺忽然伸手摸上耳朵,在拥挤的人群中低头寻找着什么。
几次险些被踩到手,小厮跟着她弯腰,短短半盏茶的时间,脑袋被撞了三次。
“小玉,你又在做什么?”
“……掉了。”
“什么掉了?”
唐玉笺捏着空无一物的耳垂,想起上船时被一个随从撞了一下……
她表情有点难看,“是那个时候掉的。”
“你怎么了?”小厮看到她留着淡淡环痕的耳垂,有些破皮渗血,眉头跟着皱起来,“耳铛掉了?值钱吗?”
唐玉笺问,“你还记得刚刚撞我那人长什么样吗?”
“这我怎么记得住?”
唐玉笺抬头看了眼周遭的情况,莫名瑟缩了一下,"我还是去找找吧,不然可能会有点麻烦。"
泉扯住她,“都多久了,怎么可能找得到。”
再说,冥河上还有那些她害怕的东西,一只耳铛,值得吗?
他拍拍肩膀,“改日下船时,你去凡间铺子再买只新的不得了。”
唐玉笺说,“那我跟你说个事。”
她表情严肃,泉下意识也变严肃,“什么事?”
唐玉笺压低声音,“耳环是妖琴师给我的,无价之宝,现在丢了,他就要更生气了。”
小厮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刚刚被水鬼被吓傻了吧?”
唐玉笺拍掉他的手。
表情不太好看。
这玉她戴了两年了,已经戴出了感情,即便那人不生气,她自己也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说来妖琴师右耳上挂着一个耳铛。”小厮弯腰凑近,盯着她的耳垂看,“玉笺你左耳有个环痕……”
唐玉笺有点紧张。
小厮问,“你学他啊?”
“……”唐玉笺为自己正名,“我以前怕疼,打一个就后悔了,才不是学他。”
妖琴师一直是画舫上一众妖怪争相效仿的对象。
他不喜欢穿艳色,惯常一身浅淡的青衣,画舫上的小倌们便模仿着他,跟着穿青色。
他不喜配饰,仅在青丝上别一根木簪或者不带雕饰的玉簪,一众妖们就跟着只挽一根簪。
而琴师独右耳有环痕,偶尔会戴一只简单的平安环玉铛,因此那些双耳都有耳洞的妖们,也跟着只戴一个。
现在唐玉笺只有左耳独一个环痕,被认为是效仿妖琴师,无可厚非。
他琢磨着,“你那耳铛是不是也是个平安环?”
唐玉笺点头。
泉咧嘴,“那你还不承认自己学他?”
须臾间,周围嘈杂的妖群安静下来,周围一双双眼睛看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琼楼上门帘轻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窗子。
唐玉笺抬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阁楼上,倚着窗台的淡青色身影上。
那是个只要出现,就能吸走所有目光的存在。
青衣簪发,眉眼如画,远远看去,袅袅檀香间只剩下那双淡金色眼眸。
高阁之上的男子落下目光。
隔着遥远距离,越过熙熙攘攘的妖物,与唐玉笺对上。
他的眼皮习惯性地低垂,处处透着冷漠疏离,无人觉出异样。
那便是妖琴师,长离。
她七年前捡到的少年,长大了。
唐玉笺仍然记得,长离第一次在画舫上露面那次,仅仅一个抬眸,就惊艳了整个水上宫阙。
那日起,每当他出现,周围的人眼里就只能看见他,每个登上画舫的人口中也都是他,如果长离受伤,不及时擦去血液,那必定会有妖狂化。
他真就长成了迷惑心智的模样,轻轻翻覆掌心,便能引人跳入迷途。
可这样的众星捧月的他,却让开始唐玉笺觉得害怕。
视线忽然被人挡住。
泉一手拉着她后退,趁着周围人都在看琴师,竟真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等一下……”
“别等了,小心遭殃。”
阁楼上的人沉下眸光,似乎站了起来。
唐玉笺被拉了出去,因此错过了阁楼上那人的视线,遥遥落在她与泉手腕交汇的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