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一只飞鸟悄无声息地落在最高的楼阁上。
拍打了两下翅膀,化作一封信。
管事读完了这信,随即将信纸投入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随后步入内室,弯腰在舫主身侧耳语。
密探传信,西荒最古老的世家沧澜一族,竟在一夜之间遭受了灭顶之灾,九宫十八峰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血流成河。
画舫上沧澜少夫人的死,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提起。
管事问,“那之前真火烧了下人房的事,还继续查吗?”
舫主不言,摆摆手让人下去。
极乐舫不愿惹事上身,这种时候撇得越干净越好。
画舫一路离开西荒,
可无人知晓,舫上究竟带走了何等可怕的东西。
下人房。
唐玉笺看着对面前的两碟食物毫无兴趣的少年,急切地说,“你快吃吧,多吃点补补身体。”
“这是什么?”长离伸出手指,捏住一点红壳。
“醉蟹钳。”唐玉笺回答。
长离盯着螃蟹看。
他的手很白,纤细修长,骨节分明。
捏着螃蟹腿的样子既矜持又有些古怪,像什么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微微蹙眉,离近了。
犹豫再三,启唇,连外壳一起咬了下去。
唐玉笺急忙伸手去捏他的嘴,气急败坏,“你怎么连壳都吃了?”
掰开少年的嘴,发现他已经咽了下去,唐玉笺愣住了,满脑子怀疑人生,“壳不能吃啊?你嗓子不痛吗?”
长离闭上嘴,唇瓣上残留着她指腹的触感。
“为什么不能吃?”他慢声问。
唐玉笺震惊又疑惑。
“你没有吃过螃蟹吗?”
少年摇头。
唐玉笺心想,确实有些人不喜欢吃螃蟹。
她从少年手中拿过那只已经少了一块的螃蟹,然后把另外两盘食物推到他面前,“算了,你先吃这些吧,我来帮你剥螃蟹。”
拆完一只蟹腿,她回头,又一次受到冲击。
“怎么不用勺子啊?”
少年手指染上了油花,润润的,指尖泛着红。
他微一侧眸,看着唐玉笺,“以前没有人给我吃东西。”
唐玉笺愣住,手里的螃蟹也“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想起了前世在路边吃烧烤时,那些等待投喂却又有点怕人的流浪狗。
眼中的惊讶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奇异的表情。
她语气都变小心了,“你家人呢?不给你吃饭吗?”
少年摇头。
“没有家人?”
“没有。”
“……”唐玉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可怜。
他不会用筷子,也不知道汤要用勺子喝。
好可怜。
她旁敲侧击,“之前那些欺负你的杂役说,你是一个女妖带上来的?”
少年轻描淡写,“她追杀我至此。”
“……”
唐玉笺慢慢地用手捂住了嘴。
她真该死啊,问的都是什么伤人的东西。
少年一直盯着唐玉笺,将她的一连串表情变化收归眼底,见她先是一脸怜悯和懊悔,半晌后不知从哪又掏出了两只完整的螃蟹,脸上掠过一抹不舍,很快又变得坚定了几分。
手指灵巧地剥开螃蟹,随后侧过脸,眼睛莫名有点湿润,“吃螃蟹要这样,壳不能吃。”
少年垂眼看她。
唐玉笺把那块白白嫩嫩的蟹腿肉送到他嘴边,比他还殷切,“快,张嘴。”再不吃她就要忍不住了。
蟹肉剥得干净,上面没有一丝杂质。
长离垂眸看着,琉璃般的眼珠轻轻动了动。
见他迟迟不张嘴,唐玉笺直接抵着他的唇缝将蟹肉塞了进去。
指尖几乎陷进他嘴里,不经意间碰到他的牙齿。
长离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缓慢握紧。
唐玉笺一无所知,嘴巴里念念有词,“你放心,你既然跟了我,我会努力多赚点养你的。”
房间逼仄,烛火昏暗,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妖怪坐在他身边,细软的发丝茸茸的,身上弥漫着一股书卷和干草的气息。
对他说,“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特别喜欢你,你真好看。”
喜欢?
“什么是喜欢?”他淡声问,音色莫名危险。
唐玉笺抬起眼睛,才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
就像某种可怕的凶兽盯着它觊觎已久的猎物。
“喜欢就是觉得你好。”唐玉笺将一勺温暖香甜的汤羹递到他嘴边,“别说了快吃吧。”他问,“你以前也给他剥过吗?”“谁啊?”桌子上摆着一小碟淡黄色的糕点,和一盅汤。少年看着眼前摆着的东西,忽然弯了眼睛,语焉不详,“比他的多。”唐玉笺小声,“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少年没有继续说下去,缓慢张嘴,由她兴致勃勃地将一勺羹汤喂了下去。她像是很喜欢喂他,一勺接着一勺,带着点湿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东西。乐此不疲。
很奇怪,长离不喜欢吃下去的这些东西,但在她的注视下,眼中带上了点自己没有察觉的暖意。
有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影子跟着摇晃,暖黄的火光中,两个人的影子几乎融在一起。
喂他喝完小半碗羹汤,唐玉笺又用筷子夹起素卷。
举起来,看到晶莹剔透的糯米皮卷着脆生生的绿丝,盛情推荐,“这个也好吃,我很喜欢吃……你尝尝。”
眼神粘在上面,亮晶晶的挪不开。长离看到她一副很想吃又忍痛割爱的样子,突然伸出手,遮住了她那双红润润的眼睛。反握住她的手腕,将素卷慢慢送到她的嘴边。“想吃吗?”耳边传来诱人的声音,唐玉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自动张开。一口咬住了送到嘴边的素卷。可她为什么要吃那个呢?
她想吃的是炉鼎。
咬多了,柔软的嘴唇覆在少年手指上,牙齿无意识剐蹭过指腹,长离眼中掀起汹涌巨浪。
喜欢?怎么会是喜欢?
别人都害怕他。
供奉他的人甚至都不敢进入地宫,生怕他会扭断他们的脖子。
用禁术逼迫他涅槃,在最虚弱时用分身傀儡剜走血肉。
可她却喂他吃奇怪的东西,露出怜惜的表情,还咬他的手。
长离盯着她若隐若现的舌尖,缓慢将指尖抵入她的唇瓣。
夜风寒凉,身体却被指腹那一点温度,染得越来越热。
唇是软的。
指尖碾过软肉,碰到她的舌。
微微一刺痛传来,他低头看她,瞳孔收缩成尖锐的点。妖怪拉开他捂着眼睛的手。
松开他残留着一圈小小牙印的手指,诚心诚意地说,“没忍住咬了一口,干脆你让我采补一下?”
说罢抬眼可怜地望着他,脸颊贴着他的手心,眸光盈盈,两只手合在一起,做出意味不明的动作。
细声细气地商量。
“就一口好不好?”
长离无法自控的捏住唐玉笺的下巴。
眼尾泛着点点猩红,金瞳深邃晦暗,沉迷地用手指去抚摸她的脸颊。
指尖轻滑过她白皙小巧的鼻尖,淡色的唇瓣,纤细的脖颈……胸腔中充盈饱胀,被前所未有的热意席卷。
那点热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
暖融融的,他很喜欢。
忽然,某种成千上万道默念叠在一起的经咒声灌入神魂。
苍白的皮肤下骤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线,隐隐有锁链拖拽的簌簌声自混沌中传来。
铛——
神魂中传来震荡。长离一顿,蓦地俯下身,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