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娃就在外头候着,听得温圆喊他赶忙抹了抹嘴,免得方才狼吞虎咽的薄饼碎屑沾在嘴边。
“温圆下去歇吧,平娃你直接说。”明洛声音微哑却带着少见的清冷。
她在外一向微笑示人,言语温和,骤然转了口吻,达到了十分不错的效果。
等温圆没了声响,平娃当即跪下叩首道:“娘子,奴真不是故意添麻烦的,实在是料不到那儿会有一群人。
当时有人说的是‘刘仆射待兄弟倒够意思,可惜治家不严,连个不受宠的小妾都能知道地七七八八,可见做人上有所欠缺,平素没少得罪人。’”
“还有呢?”明洛脸上连最后一丝轻慢都淡下去了,只盯着屏风上不断晃动的烛光残影。
平娃快速瞄了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复又低眸道:“那位都尉说,‘我虽与孙家有交情,八郎也是和我一块大的,但事关重大,还需小心为上。’”
嗯,明洛在丘家依稀听到过丘英起的生母,好像就姓孙。
这关系,不可谓不近。
几乎就是一条船上的了。
“就这些?”明洛惜字如金。
平娃艰难道:“不敢欺瞒娘子。”
“你方才不就挺像回事的……”明洛忽的轻笑一声。
平娃越发小心,再度叩首道:“奴晓得轻重,在外有些话不能说,否则既给自己招祸,也给宋家添乱。”
明洛是喜欢聪明人的,本以为他们都是胸无大志,没点野心和渴求的‘牛马’,不曾想还是有人冒了出来。
最开始她看好的是更年轻的平成,或是在读书上更开窍的平田。
没成想……
明洛感叹着上位者的视角偏差,又冷不丁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
大意是在尊卑确定的情况下,卑者会比尊者以为的更加用力,尤其在最初的表忠心阶段,尊者的每一句话和每一次反应在位卑者看来都不亚于上苍示警。
“奴…”平娃口齿的确不算伶俐,比平成差了不少。
可拔尖的机缘就不偏不倚落在了他头上。
“下去歇息吧,听到的这两句话都忘了,不要再和任何人说起,明白吗?”明洛先侧身拿过了温圆备好的巾帕。
她洗好脚也要睡了。
“奴明白。”平娃如释重负地离开了,独留下明洛一边擦脚一面思考人生。
待得将脚放进暖好的被褥中,明洛不免在意起了自己在李秀宁面前的形象,她看自己,是不是和自己看平娃差不多?
她会在意平娃的出身吗?
不太在意,明洛只在乎眼前。
如果得知平娃是一户和宋家关系密切却有点交恶的某家逃奴,她会扭送其去报官或寻那户人家吗?
肯定不会。
本来芝麻大小的一个奴婢,硬是要给自己找麻烦,白费时间精力。
又落不到什么好处。
反而还会惹得一身腥,甚至被埋怨?
一旦换位思考,她就能稍稍读懂平阳公主的心思。
明洛越想越轻快,几乎要和自己往昔的经历彻底一刀两断,又不免对李秀宁纯靠想象的突厥奸细一事耿耿于怀起来。
她不在意自己的旧主是谁,却计较自己如今的言行举动是否在给突厥做事。
说到底,那才是事关李秀宁实际利益的事。
总不好让突厥从她和柴绍这儿有了突破进展,作为带过兵的公主,她心里有一杆权衡利弊的秤,且处在上位者的位置上俯瞰,几乎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