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三郎,比上次拾掇地更用心干净了。
包括他本人的神态情绪,见她进来还腼腆地笑了下。
明洛依礼叫了人,便坐在边上和三郎说话,拿糕点吃食逗弄他。
“阿姐,上回的柑橘还有吗?之前拿回家去都不够分,我才吃了一块。”三郎胆子大了许多,微微拉着明洛的衣角说话。
明洛不经意扫了他娘一眼,只见还是一如既往地手足无措,她淡淡道:“柑橘放不长,上次买的都吃完了。等来年秋天,咱们再买其他新鲜的吃。”
三郎脸上立刻布满了肉眼可见的失望,小嘴瘪了瘪,忍着诸般情绪没发作。
好在孩子只是馋嘴贪吃,明洛冷眼瞧着,三郎不像是被唆使着来讨要的贪婪嘴脸,从始至终他们家给明洛的印象,都是符合世情和逻辑的面貌。
男人看着本分平庸。
妇人看着畏缩温顺。
孩子瞧着普普通通,这里的普通指的是资质,并非外貌。单论相貌,三郎应是同龄的平民孩子中的佼佼者。
挺合适给宋平夫妻俩当儿子的。
但明洛……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丝不安。
她不懂,也预料不到世事无常。
若是她能早一些看到自己的将来,能更为深刻地认知到自己于这个世道的特立独行,以及这份独特气质带来的机缘。
她必定会挑一个资质出众的孩子来承袭她身为女子无法拥有的官爵富贵,以及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家庭责任。
今儿一过,这事儿基本就定了。
只待选个黄道吉日,宗祠一开,由族长族老们往族谱上一写,大家伙儿一道吃个饭便成了。
“我已叫了桌席面来家,且都一块吃吧。”宋平尽管对过继这事儿不热衷,但对三郎和阿虎的相似仍颇为触动,一顿饭而已,算不得什么。
待得晚间一切落定,宋平和阿泉带着三大一小往坊中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宋家能住人的屋舍不过三间,一间宋平夫妻俩睡,一间明洛带着温圆,另一间勉强收拾出来的给阿泉歇息。
随便怎么挤,也塞不下那几人了。
当然落在他们嘴中,便是宋平今非昔比,出手阔绰,他们这辈子都没住过城里的客栈,都是托了三郎的福……
诸多酒话,混杂着呵出的淡淡酒气,听得明洛很是无语。
“阿娘,你累吗?”直至人在巷子口看不见人影,明洛方卸了面具般的笑脸,半靠半搂在胡阿婆身上,撒着娇。
胡阿婆轻轻拍了拍她,笑言道:“这算什么累。你呀,就是没做过农活的人,不说一天到头,便是田里劳作个半日,怕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种田辛苦啊,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住在城里,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城里来,光是在城里住一晚,都乐得不行呢。”明洛意有所指,语气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倨傲。
尾音刚落,明洛都呆住了。
这才过去多久。
尚未暴富发达,尚未出人头地,仅仅是赚了几笔钱,日子稍稍好过点,便有了这种高人一等、自以为是的思想。
更可怕的是,这完全出自明洛不经意间。
并非她故意为之。
“阿娘,刚刚是我说岔了。”明洛略带羞愧之意。
胡阿婆则没转过弯来,闹不懂她一前一后是为何之故。
自带反省的明洛回到自己屋内,屏蔽了脑海里唾弃自己的声音,仔仔细细地擦净案几上的脏污,将于市集上高价买来的硬黄纸小心翼翼地平铺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