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瑛静静地看着郭妮儿。
无声的压迫持续不断，郭妮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秦瑛拢紧怀里的襁褓，轻笑一声，“郭妮儿，你真当我是你嫂子？”
“怎……怎么不真？”郭妮儿结结巴巴说道，“你本来就是我亲嫂子啊！”
“咱俩好好地，守着这个家，等我哥回来好不好？”
她热泪盈眶，满脸乞求。
周彧自从秦瑛出现就没打算再插手了，这件事说到底是秦瑛自己的事，她若是个拎得清的，这事儿很好解决，若她是个拎不清的，那接下来怎样的苦楚都得她自己受着。
秦瑛垂目看着郭妮儿，“你年纪不大，不至于记性这么不好吧？当初你搬走的时候，撂的狠话都忘了不成？
“你若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回忆。”
“嫂子！”郭妮儿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我如今长大了，懂事了，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磕头还不行？”
秦瑛往旁边躲了几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而且，当初那样的情形，我已经死了。你来求一个死人，有用么？”
郭妮儿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可是嫂子，你这不是好好儿地活着呢吗？”
秦瑛忽然笑了起来，“郭妮儿啊，人要脸树要皮，树没皮了会死，人没皮了会怎样？”
郭妮儿又羞又臊又气又恼，眼中怒火升腾，偏生旁边坐着的周彧不怒自威，她连句难听话都不敢放。
最后只好说道：“嫂子，你就不怕我哥回来你不好交代？”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秦瑛觉得好笑。
“就是！”村民们叫嚷起来，“你哥要敢为难瑛子，我们就先不干！”
秦瑛迈步朝着郭妮儿走了几步，声音稍稍压低，“妮儿啊，你今年十岁了，再过两年该说婆家了……”
郭妮儿面上一喜，还以为秦瑛后悔了。
就听她接着说：“你也说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那些事我什么不知道？
“你若再像今天这样来我跟前蹦跶，信不信，你就等着这辈子在你舅舅家当老姑娘吧！
“哦，对了，你在你舅舅家过得也不好吧？
“洗衣、做饭、看孩子、打柴……是不是什么活儿都得干？
“稍微慢一点还得挨骂挨打吧？
“你若是嫁不出去，来日遭受的，可比这两年还要严重一百倍！”
说完，她就退步向后。
安安想鼓掌，奈何穿得太厚，两只手都凑不到一起。
娘亲干得漂亮啊！
郭妮儿整个傻掉了，她咋啥都知道？
忍不住扭头去看胡大媳妇，却见她舅妈正恶狠狠瞪着她。
刚刚被掐过的地方狠狠疼了起来。
舅妈掐人特别疼，她只捏住一点肉，然后狠狠转一圈，再往外揪。
那块地方先是红得要滴血，然后是青紫，好几天消不下去。
她身上这样的痕迹到处都是。
有一回她不小心摔破了碗，被舅妈罚顶着日头在碎碗片上跪了一晌午，裤子扎破了，被血糊在腿上，往下一揭，连皮都掉了一块。
还有，她哪怕多吃一口饭，舅妈都会照着脑袋拍，脑瓜子嗡嗡的。
更不要说，之前还想着一家子把她给分着吃了……
再想想，当初在家里过的是啥日子。
嫂子勤快，家里家外一把抓，她扫个地就算是干活了。
那时候，她的衣裳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手脚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更是一点皴都没有。
她咋就想不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去给人家当牛做马？
还没等她再多想，手臂已经被人死劲攥住，胡大媳妇凑过来在她耳边说：“咱先回去，下回再说。”
她算看出来了，有县大老爷在，她们是什么便宜都占不到的。
然后又冲着周彧磕了个头，哀求道：“大老爷，俺们知道错了，俺们再也不敢了，俺们这就回去！”
周彧眼神一扫，看向秦瑛。
秦瑛微微一愣，忽然安安在她怀里挣了挣，冒出一个“打”字，她轻轻一笑，“打倒不必了，不过还是有点事要做的。”
她把安安交给赵大婶，然后迈步走到周彧跟前，一提裙子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周彧微怔，不知道她这是何意，“秦姑娘，请起来说话。”
地上太冰，秦瑛也没执意跪着，便站了起来，朗声道：“今日这二人之所以出尔反尔，就是因为当初空口白牙没有凭证。
“所以，民女恳请周大人做主，立个字据请她们二人签字画押，以后再也不要来骚扰我家，否则，民女一定将她们告上公堂！”
赵虎着急了，赶忙喊道：“姐！不光她俩，还有他家王八窝里那一窝子王八！”
秦瑛忍着笑点头，“对，是她们及其家人。”
周彧微微颔首，转脸看向胡大媳妇：“你可有异议？”
胡大媳妇彻底傻了眼，事情咋就闹成这样了？
还没等她说话，周彧又道：“有异议也不怕，你们今日来闹事，已经构成寻衅滋事以及毁谤罪，虽然过年，衙门也有人轮值，即刻便可将你们送去县衙大牢。”
胡大媳妇打了个哆嗦，急忙摆手，“别别别！我……我都听大老爷的！”
周彧微微颔首，看了徐侠一眼，徐侠立刻笑道：“得嘞，您稍等！”
他转身窜了出去，片刻又折返，手中便拿着笔墨纸砚。
有热心的村民扛了张桌子出来摆在周彧面前，周彧便铺开纸写了一式两份字据，示意秦瑛过来看。
温声道：“需不需要我念给你听？”
“民女识字，”秦瑛摇了摇头，“就不劳烦大人了。”
周彧有些意外，先前不曾留意，看来秦瑛的出身也不一般。
秦瑛拿起字据，逐字阅读。周彧的字遒劲中带着几分飘逸，非常有个人特色。
看罢又双手放回，“民女无异议。”
徐侠都不用周彧吩咐便拿起一份字据大声念道：“兹有郭氏女郭妮儿，及胡门张氏立字如下：郭妮儿及胡氏满门保证再不前来骚扰秦瑛及其家人，否则便以寻衅滋事及毁谤罪到衙门自首，桐树屯全体村民，及县令周彧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