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二月二十，雪后初晴。

    小太监、婢女们一丝不苟地清理着长乐院的薄雪，江福海候在雍郡王府与八贝勒府交接的墙角，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等候小主子回府。

    “哒哒哒~”

    八福晋穿着平底鞋与奶嬷嬷静雾，一人抱着弘昭，一人抱着弘皓，慎之又慎地慢慢踏在梯子上，直至落地才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

    一落地，弘昭迈着小短腿咻的一下，快速拉着弘皓跑向长乐院，一边跑一边大喊，“额娘，额娘，你看，你看，偶又给你挣了大金镯子。”

    江福海赶忙护在两位小阿哥身前，连连叫喊：“小阿哥，慢点跑，小心摔着。”

    “哒哒哒~”几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被奶嬷嬷抱着也过来了，八福晋摸着女儿的小脸，哄道：“一会儿见了你们四伯娘，嘴甜些，晓得么。”

    悦安、悦宁眨巴眨巴大眼睛，缓缓点头，“嘴甜，晓得。”

    八福晋昂起头颅，趾高气昂地快步走向长乐院，过去都是她给四嫂府上随礼，如今她两个女儿见长，是时候收点回礼了。

    宜修坐在长乐院的暖阁内，跪坐在观音像前念经，一听弘昭、弘皓的大嗓音，缓缓起身吩咐剪秋，“小捣蛋鬼们回来了，端些奶茶来，再把前几日静雅师太送来开过光的项圈取来。”

    剪秋点点头，绣夏用帕子伺候宜修净手，替弘昭打抱不平，“弘昭阿哥活泼些而已，那能说是捣蛋鬼。”

    宜修轻笑一声，“他不捣蛋，爷藏在书房那些私房又是谁翻出来了？他不捣蛋，会哄得他那些堂兄弟结拜？”

    说到这儿，宜修默了默，摇头叹道：“才三岁呢，就自封教主，要开设皇天帮。弘晖端的是懂事好学，他呢，一天天不闹出些动静来，就不是弘昭了。自己爱闹腾就算了，还带着弘皓到处闯祸，塔娜连骂人的气性就没了，可见他是有多能折腾！”

    绣夏连忙转移话题，愤愤道：“要不是去岁九贝勒、十贝勒偷偷带弘昭阿哥去茶楼听说书，弘昭阿哥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来，都是九贝勒带坏了咱们的小阿哥。”

    宜修睨了她一眼，暗道：弘昭那张嘴哦，上到太后、贵妃，下到侍女、小厮，没一个能逃过他笼络的，啧啧……这小子除了进学，什么都玩得开，也不知像了谁！

    “哒哒哒~”弘昭拉着弘皓小跑着进暖阁，打了个千儿，就卖宝似得递来个檀木盒子，自得地翘腿，“额娘\/嫡额娘，瞧，儿子又给你挣了大金镯子。”

    宜修示意孩子们喝奶茶暖暖胃，还没打开檀木盒子，八福晋就抱着女儿们进来了，福身行了个礼，“四嫂，一大早就念经，四哥不在你就这么打发时间，不如多出去走走。”

    宜修不理她，自顾自打开剪秋手上的盒子，给两个小侄女带上蝴蝶长命锁，赞道：“真配我们悦安、悦宁，是不是？”

    悦安、悦宁小手摸着长命锁，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扑进宜修怀里，“四伯娘真好，真好，安安\/宁宁喜欢。”

    小孩的笑容清脆悦耳，如同银铃一般，让人听了心情愉悦，宜修笑着一人给了块甜枣糕，眼神示意剪秋，带孩子们去瑶华院与嘉珏、淑媛她们一块玩。

    弘昭见额娘不看他带来的盒子，顿时急了，和弘皓一块扯着宜修的袖子，接连喊着，“额娘，额娘，大金镯子，你看，你看啊！”

    宜修故意逗他们，自顾自和八福晋聊着，就是不看他们，“这俩在你那儿住了两天，没折腾人吧？”

    八福晋见弘昭、弘皓气的嘟嘴，心中更是喜爱，“没呢，乖得很，把弘旺给治住了不说，还去李氏、尹氏房里滚了床，她们这回肯定能给我生儿子。”

    李金桂肚子果然争气，在生下女儿悦宁后，再度开怀，刚一个月，还没显怀呢。

    宜修算了算日子，估摸着这回怀的应该是弘历，难得叮嘱道：“挑两个得力的婆子，去她们身边照顾着，也早些挑好奶娘和稳婆。还有，别忘了安抚她们娘家。”

    八福晋摆了摆手，“我早就让医女贴身伺候着，一日十二个时辰，刻刻都在，错不了。”

    宜修打趣道：“呦呵，这才是我认识的八福晋，完全不见年底的颓废样，嗯哼，这就对了，怎么能让一个妾室挑动你心绪呢！”

    八福晋一噎，想起过去半年的荒唐样儿，没好气的吐槽，“还不是他心软，那张氏一哭就心软，气死我了。”

    “已经过去了，八弟对你还不好吗？能为了你，向我们爷低头，你就知足吧！”

    宜修转过头，点了点弘昭的额头，冷冷开口，“上赶着送大金镯子，说吧，又想去哪家闹腾。先说好，你大伯母身子骨不好，三伯母下月初要陪额娘去甘露寺小住，这两家想都不要想。”

    弘昭脸一红，讨好似得给宜修捶腿，“去五婶婶家，我答应了要封弘晏、弘昂为左右护法……哎呀！”

    宜修一听这话，还没等儿子说完，就给了一脑瓜，又看向往后躲的弘皓，无奈地叹气道：“儿子啊，你们可是皇孙呐，这么一股子江湖气。唉……被你阿玛知道了，又得闹腾。”

    对弘昭，胤禛和宜修难得统一战线，实在是太过闹腾，真希望和他那不爱动弹的弟弟弘昕均分下，省的一个天天调皮捣蛋到让父母都无语，一个恨不得整天躺在榻上不动作。

    弘昭才不管这些，他可是要做天下第一帮帮主的人，直接躺地上撒泼，“我不，我不，男人要言而有信，我答应了的，就要做到，额娘，额娘，让我去，让我去嘛……”

    八福晋“滋滋”用力憋笑，宜修白了她一眼，打着商量，“你阿玛巡视山西也快一个月了，再有两天就回来了，这时候你还要出去浪？真惹恼了他，额娘可不会再拦着了。”

    那把江南总督进献的金尺，没几次用在瓜尔佳·继祖身上，却成了对付弘昭的“家法”。

    太子、胤褆之前说弘晖、弘春是小魔星，和弘昭一比，谁家孩子都算得上是“乖宝宝”。

    弘晖身为大哥，对弟弟们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毕竟，胤禛、宜修可能舍不得动手，但弘晖是真敢对弟弟下手，且胤禛从来都是支持的，“弘晖啊，你是哥哥，替阿玛、额娘管教弟弟，是应该的。”

    只可惜，为了让弘晖逃离胤禛那“惨无人道”的教养方针，宜修使计，让他能常住宫中——

    最初是一天学两个时辰就好，发现弘晖天资聪颖后，胤禛这狗男人，居然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让弘晖埋进书里。

    宜修说两句，就被反唇相讥“慈母多败儿”，趁夜色“赏”了他两套十八掐后，就向贵妃、太子妃诉苦。

    贵妃、太子妃比宜修还心疼孩子，当即向康熙、太子施压，两人和胤禛一顿“友好交流”后，双方敲定：每月，弘晖一半时间住宫里玩闹，一半时间回府上进学。

    弘昭当然明白，阿玛回来了，弘晖大哥也会回来，到时要是不在府上，屁股……可能就保不住了，但他身为“帮主”，必须要“演出碎碎（言出法随）”。

    一手撑的脑袋，一手紧紧揪着宜修的衣角，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时而皱眉头，时而歪着头，最后摸了摸小屁屁，认真道：“我就去住一天，后天上午就回来，不会错过给阿玛的接风宴的。”

    八福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弘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个小豆丁，却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撑着脑袋思考，可有意思啦！

    宜修抿了口茶，叹了一口气，小声抱怨，“真是个小机灵鬼，行吧，我让江福海送你和弘皓去，但在这儿之前，你得带弘皓去呼伦院，跟他额娘打好招呼，听见没？”

    “好耶！！”弘昭、弘皓齐声高叫，转了两个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露出洁白的牙齿，“额娘放心，我这就带弘皓弟弟去。”

    吃了块奶糕，弘昭、弘皓手拉手去了呼伦院，留下宜修和八福晋面面相觑，“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八福晋笑着询问，“你真要去甘露寺小住？”

    宜修坐在一旁，瞥了眼躺在一侧不动弹的弘昕，轻轻哄着，“静雅师太给弘昕批过字，三岁、四岁是两个大槛，跨过去就能平平安安成年。今年五月弘昕就三岁了，我想给他压压灾，再说，弘晖今年也要种痘了。”

    种痘二字一出，八福晋也不由地收敛了笑意，沉着脸叹气，“唉，悦安、悦宁在我身边待得越久，我就越害怕这俩孩子出事儿。最初还因为她们不是儿子失望，现在……恨不得日日抱着她们入睡。”

    这两年，老三胤祉的庶五女（田侧福晋所出）、老七胤佑的三子（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所出）、五子（庶福晋李佳氏所出），老五胤祺的三子、五子（瓜尔佳侧福晋所出），都没挺过种痘……去了，敲响了所有皇家女眷的警钟。

    宜修摇摇头不说话，示意八福晋过两天墙壁那儿的梯子就会撤去。

    八福晋心领神会，无论她们二人相处得再如何亲密，两人的立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一旦胤禛和胤禩敌对，她们就再难和睦相处，珍惜当下的宁静，是二人唯一的选择。

    皇家的女眷，一生要么围绕孩子转，要么跟随丈夫，从没有自己的立场。

    应该说，儿子、丈夫，永远摆在自己面前！

    至少，在胤禛上位之前，二人立场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