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一片残垣。

    曾经出了空宁、柳如雪，以及朱厌三人的河间府，如今却死寂一片。

    夜幕下放眼望去，废墟之中，不见人影，甚至连鬼影都见不到。

    曾经热闹的城隍庙,高大的城墙，黑莲教徒们聚集的山庄…空宁熟悉的种种，全部消亡。

    站在废墟之上，空宁莫名的生出了些许萧索感。

    河间府与山兰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待的最久、也是最有感情的地方了。

    此后经历的种种，虽然天高海阔,却都只是匆匆过客。

    唯有河间府与山兰县,是穿越后一睁眼便听到、见到的名词，熟悉了十几年。

    然而如今河间府一片残垣,曾经认识的凡人自然也已身陨。

    当初在山兰县颇为照顾空宁的班头张荣，张荣一家…曾经在张家做客的一幕幕，如在眼前。

    与苏妍妖女在望江楼上凭栏而望、云销雨霁…

    深夜小巷中等待的采薇与柳如雪…

    气势汹汹而来的蛟龙渭川君…

    彼时令空宁忌惮畏惧的四大魔窟…

    那些往事，如在眼前。

    然而睁开双眼，眼前却只有残破废墟、坍塌瓦砾，分不出哪里是张家、哪里是王家。张钱孙李周吴郑王…全都化作了九泉下的一捧黄土。。

    空宁越过残破废墟，法眼睁开，依稀辨认出了一面残破的阴司门户。

    那里曾经是城隍庙的所在，但如今却满目疮痍，瓦砾中甚至长出了一丛丛的杂草。

    穿过鬼门关，空宁踏入阴司。

    空荡死寂的阴司内，就连鬼城也同样残破不堪，地脉完全支离破碎，灭杀此地生灵的、绝对是紫府境的大能。

    因为河间府的地脉，已经被彻底抹掉了,连阴司节点都消失不在。

    此地已是一片荒地，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地脉凝聚、重新聚集生人死灵。

    而阴司破落,空宁留在河间府阴司内的那些妖鬼，自然也不见踪影。

    在这种级别的毁灭之下，空宁留下的那些妖鬼根本无从反抗。

    整个河间府，从活人到死人，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将河间府毁灭的存在，如此斩尽杀绝，好似带着某种仇恨一般。

    空宁苦涩叹息，知晓此事大概要算在他头上了。

    虽然他离开前，特地抹除过自身在河间府出没的信息。

    但三恨妖仙能追查到空宁的出身，这群妖魔稍微费点劲、大概也能找到。

    而周国京城内的守夜老人飞升离开后，妖魔们再无忌惮、能肆意进出周国国境。

    那空宁、柳如雪出身的河间府，自然不会被妖魔们放过。

    一旦找到蛛丝马迹，等待此地生灵的便是灭顶之灾。

    正在河间府的废墟上凭吊许久，空宁踏入江中，发现那江中水府同样残破。

    曾经是蛟龙府邸，富丽堂皇，如今却长满了水藻青苔，鱼虾穿梭其间，不见曾经的堂皇大气。

    山中的血魔洞窟，也俱是破落荒芜的衰败模样。

    行走在河间府的土地上，仅能从些许的蛛丝马迹中，望到往日的模样。

    空宁飞身而起，离开了河间府的废墟。

    径直飞向了山兰县。

    从废墟的模样来看，河间府被毁，已过去了数年时间。

    那为何山兰县还有妖魔围着呢？

    空宁曾经走出的山兰县，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当初在周国京城时，空宁听婉儿说过，她见到的山兰县异状。

    莫非多年过去，如今的山兰县依旧异常？

    紫府境的法力，施展出的镜花水月幻术，足以迷惑众生。

    这方天地间，真仙以下能觉察到空宁幻术的人，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但即便如此，空宁也依旧谨慎。

    他并未靠的太近，而是停留在漆黑的云端之后，远远的眺望着山兰县的方向。

    在那里，妖气冲天、魔气浓郁，无数妖魔驻扎。

    放眼望去，起码有二三十万妖魔散落在山兰县外的平原、群山之间安营扎寨。

    那些妖魔将小小的县城围在中间，夜空下灯火通明，各座妖魔城寨内，俱都亮起了灯火。

    唯有那小小的山兰县城内，朦胧模糊。

    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在山兰县城内。

    站在远方的空宁，通过敏锐的视力，能勉强看清城中的街道、屋舍线条，却看不清更细致的东西。

    空宁眉头微皱，从外围潜入了一座妖魔搭建的城寨之内。

    城寨内妖气森森，空宁轻易摸到了领头的妖魔住所，镜花水月的幻术施展，那妖魔头领便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只是空宁听了，也依旧一头雾水。

    “上面让我们在此地驻守，每天在城门外打擂，落败的妖兵全部丢进迷雾之中，也不知要作甚…”

    妖魔头领说得迷糊，空宁也听得错愕。

    虽然的确在山兰县城的迷雾外看到几座大擂台，却没想到那擂台是这样的作用。

    让妖兵们在城外打擂，胜者嘉奖、败者丢进迷雾？

    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不成？

    从这妖魔头领口中，空宁知晓每日因擂台落败而丢进迷雾内的妖兵，都恰好是九十九名。

    虽然这个数量的损耗，对于这几十万的妖魔大军而言，并不算什么。

    但如此命令，当真古怪。

    空宁离开此处城寨，继续向内潜入。

    那妖魔头领口中所知，此地原本有一名紫府妖仙坐镇。

    但那剑仙采薇现世后，云梦泽内又派来一名紫府妖仙——采薇那小丫头，自称剑仙之名、魔主之徒，要荡涤世间妖邪。

    这神洲大地上的妖魔，知晓的情报自然比那海外岛屿上的妖魔细致太多了。

    空宁若不是询问这妖魔头领，甚至还不知晓采薇自称剑仙之事。

    这个自称，让他脸色一黑。

    突然明白是谁让采薇如此招摇行事的了…

    但如今连妖魔们都找不到采薇的下落，空宁一时间，也没办法找到那破坛子揍一顿。

    他又细致询问了此地的情况，得知这山兰县城外，此时共有两名紫府妖仙，俱都是修为神通强大。两人联手不惧那剑仙采薇的大能。

    除此之外，还有多名厌居境妖王坐镇。

    若是放在正魔大战的时代，此地的妖魔大军拉出去，足以覆灭一派山门了。

    虽然此地的紫府妖仙大概知晓机密，但空宁暂时不打算去试幻术能不能迷惑紫府妖仙。

    他按照妖魔头领的指引，来到一处幽暗的洞穴。

    此处血气浓郁，洞中有一池血潭，乃是一名血魔的临时开辟的修行洞府。

    这血魔离群索居，却实力强大，有厌居境四重天的修为。在妖魔大军中也备受倚重，或许能知道机密信息。

    空宁踏入血穴之中，只觉腥气扑鼻、煞气冲天。

    血魔修行，在魔道上也算是声名狼藉、妖魔敬畏的一类存在了。

    不但杀性深重，其修行所需的血食生灵，也堪称海量。

    这血魔能修到厌居境四重天，不知杀了多少活物生灵。

    空宁皱眉不语，来到了血池之侧。

    只见那血池中，一个血红色的头颅，缓缓的升了起来。

    血魔修士舍弃肉身，专精元神，炼化诸多血神子，只要有一枚血神子不灭，来日便可卷土重来。临阵对敌，血云滔天，可腐蚀诸多法宝法器。

    实乃难以针对、难以斩杀的棘手之物。

    因此空宁望到的头颅，也只是血魔的化身而已。

    那血水淋漓的头颅眉头微皱，道：“何方大能？来我血池作甚？”

    空宁刻意放出了一缕气息，这才惊动了这名血魔。

    随后镜花水月的幻术施展，血魔纵然专修元神、灵绝强大，但一千七百颗血神子同时望到的，也只是一位来自北地的大魔。

    一袭白衣，夔山先生…

    血魔微微一惊，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起来：“见过夔山先生…不知夔山先生大驾光临，还望恕罪。”

    幻术不能创造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空宁见过、且能模仿的顶级妖魔，唯有北地大泽的夔山。

    好在夔山虽然在神州大地上声名不显，但这血池中的血魔，却是来自北地，不可能没见过夔山。

    ——此地驻扎的妖魔，来自三山五湖，空宁特地问了個北地妖魔的地址。

    如今望到血魔的恭敬态度，空宁便知道自己来对了。

    他望着血魔，平静道：“我孤身来此，牵扯甚大，不好招摇。稍后之语，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事后我从未来过此地，也从未问过你话。”

    “你且听好，我问你，”在血魔恭敬的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的恭维声中，空宁缓缓道。

    “此地进展如何？你们每日如此行事，可有进展？”

    妖魔们聚集此地，自然是有谋求。

    但以夔山先生的身份，不可能不知晓此事，空宁不好明目张胆的询问，只得言语打探。

    而血魔不疑有他，连忙恭敬道：“回夔山先生，按照诸位妖魔道主的吩咐，我等结寨驻扎于此，至今已有六百八十七日。”

    “每日皆举行擂台大战，将败者遍体鳞伤的扔进迷雾之中。每日九十九人，不曾有过懈怠，各大派门洞府皆有计数官监督。”

    “只是至今为止，不见迷雾中有任何动向。”

    “道主们所言的、迷雾中可能走出来的人影，至今不见…”

    血魔生怕自己说得不够仔细，小心翼翼的、把知晓的所有情报都和盘托出。

    空宁面色平静，并不打断。

    直到血魔说完后，才缓缓点头。

    道：“既如此，我便离去了。且记住，今夜之事，不可外传。”

    “来日相见，我也不曾在今夜见过你。”

    空宁面色冷漠，血魔连连称是。

    这血魔虽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但大多都是此地的妖魔们互相勾心斗角、扯皮推诿的事。

    毕竟山兰县外驻扎的这几十万妖魔，来自三山五湖的都有。

    彼此都代表了各自的势力和利益，聚在一起、各为其主，各种龌龊事自然不少。

    空宁唯一听到的有用信息，便是妖魔们在此地驻扎，每日望里面丢重伤的妖兵，是指望里面走出什么大魔…

    这很奇怪。

    按理说，山兰县应该是已经空了的。

    除了空宁以外，所有活人都变成了诡异之物、潜入了妖魔大军。

    阴司的死人，也都在空宁麾下做妖鬼。

    那么妖魔岛主们期待里面走出什么大魔…

    空宁眉头紧皱，不断翻阅记忆。

    他记忆中，山兰县偏僻荒凉，连城隍都弱小无比，怎么可能出什么大魔。

    非要说的话…

    空宁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那邪异恐怖的鬼城隍。

    还有鬼城隍残破记忆中，望到的、癫狂大笑的恐怖邪魔扬长而去的背影。

    “城隍化鬼，正神入魔。”

    “好极！”

    “美极！”

    “哈哈哈哈哈…”

    那刺耳的笑声，似乎又在耳边回响。

    空宁的脸色，微微难看。

    从鬼城隍的记忆碎片中，看不出那邪魔到底有多强。

    但鬼城隍的入魔，便是那邪魔一手导演的好戏。

    当时空宁翻阅记忆，只当是某个路过的邪魔，出于恶趣味折磨了此地城隍。

    毕竟在妖魔主导的乱世之中，路过一尊邪魔、欺凌折磨一个县城城隍取乐，并不算稀奇。

    河间府的城隍，还被蛤蟆妖给吃了呢…

    可如今从血魔的话中，知晓妖魔道主们都在等待山兰县里面走出某位大魔。

    并且笃信那大魔就在山兰县的迷雾内。

    莫非…当年鬼城隍记忆碎片中的那道恐怖背影，便是妖魔道主们等的邪魔？

    那魔头来头不小？

    并且导致了山兰县异变、所有活人全都变成了诡异之物？

    仔细想的话，甚至可能跟群邪谱都有关联…

    毕竟群邪谱，是山兰县异变后才出现的。

    空宁眉头紧皱，准备离开。

    却听那血魔小心的问候。

    “那个…先生此来南境，是为了夫人吗？”

    “晚辈这些时日，听到云梦泽那边的密报，说是占卜师前往昆仑，乃是设局。好像那吞灵魔主之徒快要上钩了。”

    “若是能抓住那剑仙采薇，说不定能逼问出吞灵魔主的下落，进而找到夫人…”

    血魔小心翼翼的道：“虽然先生可能已经知晓了…”

    “这个消息，是晚辈无意中听到的。云梦泽的那群家伙，好像打算独吞这个消息…”

    血魔欲言又止，空宁则心中微惊。

    夫人？

    夫人是什么鬼？

    夔山先生的夫人跑了不成？

    可夔山先生的夫人跑了，跟我特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夔山先生要来找我的麻烦？

    空宁心中惊愕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