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军部这边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克洛维城治安难题,刚刚意识到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民兵武装已经实质上导致了克洛维城的“分裂”同时,热性好客的市民们,已经开始用实际行动维护他们的权益了。
偏僻的长巷,热闹的街道路口,两拨或是三拨队伍散漫的人群沿街墙对峙,手里端着买来,或者兵变时趁乱偷、抢来的枪支,更有甚者还在队伍后面拖着从叛军手里夺来,白厅街警察还没来得及收缴的火炮,准备用货真价实的“真理”来证明,左右沿街的商铺和公寓,是本社区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或许是受到了军队和工厂护厂队的影响,他们还都特地穿上了颜色相同的“制服”——多数只是在外面披着件差不多的外套——打起了充满象征意义的旗帜。
普通些的大都叫“街民兵团”,或者是“步枪队”,特色点有“忠诚连”,“孤勇军”,“顽石步兵营”,“号角先锋大队”…为了拉拢社区内某些商家或者团体,还有些干脆直接在名字里体现出来,类似“老约翰药店守望者”,“维克托杂货铺长枪军”,“渔市工人大联队”……
于是白厅街警察总部和奉献宫收到的治安就变成了这样的画风:上午是忠诚连和雇佣军在外城区某某酒馆大打出手,先锋大队袭击了顽石步兵营营长的出租屋,房客为求自保不得不端枪参战;中午渔市工人冲进某不知名养老院纵火,维克托杂货铺趁机哄抢隔壁仓库,老约翰药店恼羞成怒,出动大炮轰击闹事者……
光是现场积极互动显然还是太单调了,积极活跃的市民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战场:先是内城区某个较边缘的街道,有人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痛斥这种严重破坏了城市治安的武装械斗,表示大家应当尽快放下矛盾,王国政府自会出面解决问题的。
毫不意外,这位写手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字面意义上的。
不仅是被几个让他点名批评的民兵武装抓起来不停地殴打,仍然感觉不过瘾的民兵头头们也纷纷去找报纸,砸钱让报社为自己这边的“正义之举”背书站台,顺便把死对头痛骂一番过嘴瘾。
这就像潘多拉魔盒,当被打开的那一刻开始就绝不可能再被盖回去:愈演愈烈的骂战迅速造就了大批三流小报,让克洛维城的造纸业和传媒业前所未有的繁荣。
而像《王国忠诚报》,《克洛维真相报》这种略有些影响力的报纸也纷纷主动下场,根据自己的主要读者群体选择站队,或是支持或是反对,不少找不到工作但认识几个字的“社会评论家”,很是靠这种骂战养活了自己,不仅吃得上黑面包,偶尔得到了读者寄来的打赏,还能在自己的劣质咖啡里几块粗糖。
寒风凌冽中饥肠辘辘的克洛维城,就在这份热闹非凡中把圣徒历一百零三年的新年抛在了脑后,足足过了五天才好像终于意识到,是不是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五天的混乱和纠纷,给了刚刚才站稳脚跟的克洛维王室和他忠心耿耿的内阁收拾残局的机会:叛乱的陆军流放的流放,撤职的撤职,枪毙的枪毙…侥幸逃过一劫的也被发配给铁路委员会当壮丁,修理铁轨搬运物资。
随着北港的咸鱼干和南方的小麦土豆终于运抵克洛维城,引发整场混乱最大的诱因——饥荒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初步缓解。
当然,也仅仅是缓解:事发突然,还赶在冬天,铁路委员会和王国各个行省的政府能征集到的食物肯定很有限,自然也是以必需品为主;勉强吃饱肯定能满足,但也仅仅是吃饱而已,质量和数量基本都不用指望了。
考虑到王国政府那基本崩溃的基层力量,想要把这些物资发下去考自己显然已经不现实了,各个民兵武装再度积极出面,表示非常愿意为仁慈善良的安妮王后排忧解难。
安森在兵变前的推测再次得到了确认…这些武装力量已经不再满足于社区自治,已经开始向政治实体悄悄转变了。
他们现在还只能维持治安,发放物资,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插手社区公共服务建设,土地乃至人头税的征收…等到各个社区的真正实权完全落到他们手中,下一步就肯定会要求旁观,甚至参与到克洛维的政治之中。
无论是枢密院亦或者王室,肯定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但他们也注定无力阻止——社区政治团体的积极参与和推动者,必然是产业主和市民阶层,这些人本就是枢密院革新派的重要支持者;除非博格纳子爵打算政治自杀,否则绝不敢开口拒绝。
至于势单力孤的安妮王后更是如此——别说阻止,她还得想尽办法拉拢“忠诚的人民”主动站出来,帮她分担枢密院反对自己的声音。
对克洛维人民,甚至仅仅是克洛维城的人民而言,她这位王后陛下实在是相当陌生,唯一印象就是她终止了兵变;靠着这一点点微弱的好感她才能勉强坐稳位子,当然不敢轻易触怒“民意”,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甚至于现在的她就已经是在万劫不复的边缘了…硬生生拖了五天的新年宴会近在眼前,届时卡洛斯二世肯定必须下葬,新国王也会在宴会登台亮相,而她这位“王后陛下”也会变成“王太后陛下”,退隐幕后,不再插手政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殿下,卡洛斯二世陛下的嫡长子也是独生子,同时拥有赫瑞德与奥斯特利亚,秩序世界最最尊贵两大家族的直系血脉;从小就读圣艾萨克学院,由院长和两位副院长亲自教导学业,王家军事学院副院长精心挑选教官培养,精通哲学,数学,文学,历史学,马术,射击,剑术,还觉醒了圣杯骑士血脉之力。”
“长相继承了奥斯特利亚家族传统发色和童色,身材和脸型更符合赫瑞德皇室挺拔,棱角分明的特点,体质优秀,几乎没有被发现任何遗传病或者隐性疾病;谈吐风趣幽默,备受周围人的喜爱,能够同时征服同龄和年长者的心灵…硬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容易轻信,但也可以解释为领导者风范,善于表达自己的信赖。”
“无论从任何角度和方面评价,殿下都可以称之为最完美的王储,不夸张的说甚至比当初的卡洛斯二世陛下还要完美,堪称秩序之环赐予克洛维的礼物……”
博格纳子爵越说越慢,表情也越来越难看,最后干脆一巴掌“啪!”的拍在了脸上:
“唯一的问题是,他今年才八岁!”
重重的话音回荡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下,半透明的菱形吊坠一摇一晃。
坐在对面的卡特琳娜夫人表情同样阴沉,这种问题显然也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说谁也想不到卡洛斯二世会死的那么早。
君主春秋鼎盛,储君年幼,在和平时代的王国可以被看做繁荣的象征;一方面两人年龄差距较大,多少也避免了储君会因为太想进步产生某些邪恶的想法,保障了政局的稳定;而还未婚配的储君也能给国内诸多势力无限的遐想,侧面起到团结的作用。
但是在国王暴毙这种危急关头,年龄太小的继承人就是个大问题了。
“我在奥斯特利亚宫的线人告诉我,弗朗茨家族那边已经开始有所行动。”烦躁的点燃了烟斗,博格纳子爵叹口气:
“路德维希那小子…他们打算用殿下年龄做文章,让安妮王后暂时代理摄政,等到陛下成年再讨论亲政的事情。”
“我就知道,他们是打算违背克洛维人自古以来的悠久传统,冠冕堂皇的以权谋私!”卡特琳娜夫人恶狠狠道:
“对了,他们是违背了传统的对吧?”
“恐怕没有。”
博格纳子爵的表情相当复杂:“国王年幼,所以由王太后暂时摄政…这种事情在克洛维历史上也算不胜枚举了,严格说起来确实是符合传统的行为。”
“更麻烦的是陛下只有尼古拉斯殿下这么一位继承人…当然必须是嫡长,私生子是有不少,但没人会认的;就算我们强行要求尊重殿下本人的意愿,安妮王后也是他的亲生母亲,肯定不可能拒绝的!”
“那可不好说,或许我们这位殿下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呢,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帮他把王后给…好了好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这个计划听起来就糟透了。”
卡特琳娜夫人翻了个白眼:“所以我们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是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弗朗茨家族把这次兵变的蛋糕统统吃干抹净,连点渣滓也不留给我们?”
“这个……”博格纳子爵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是彻底没有希望,硬要说其实还有一种思路。”
“哦,那是什么?”
…………………………
“就是卡洛斯…他在临终之前,并没有指定王位由尼古拉斯来继承。”
宫殿祷告厅内,神色复杂的安妮王后凝视着卡洛斯二世的棺椁,轻声开口道:“虽然照常理而言,作为嫡长子的尼古拉斯拥有无可争议的继承权;但如果反对的声音真的太大,的确是有可能让某位更加年长的王室成员,例如卡洛斯的某位兄弟加冕称王。”
“而卡洛斯陛下并没有亲兄弟,平辈的旁支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十几个王室成员符合这个标准。”坐在旁边的索菲亚掩着嘴,小声向跟来的安森解释道:
“如果真的变成这个结果,克洛维恐怕要在一夜之间,出现十几个‘储君殿下’了。”
“恐怕还不只是这样。”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尼古拉斯殿下可是有赫瑞德皇室血脉的,如果让那位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的大外甥被抢走了王位,他会不会……”
“肯定会的!”
不等两人小声讨论结束,头也不回的安妮王后直接抢断道:“我太清楚我的那位兄长了,这种理所应当的借口,他是肯定不会放弃的。”
“对他而言,今生今世最大的宏愿,就是将克洛维纳入到帝国体制之内,成为克洛维合理合法,并且实质意义上的宗主国;只要尼古拉斯顺利继位,帝国皇帝就是克洛维国王的舅舅…哼哼,他肯定早就在等这天了!”
话音未落,安森和索菲亚的表情同时愣住。
安妮王后缓缓转过身,肃穆的黑色礼服让她本就认真的表情更显几分凝重:
“两位,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尼古拉斯顺利继承王位;但这绝对不是出于我赫瑞德皇室出身,希望让自己的家族和兄长从克洛维这里占到任何的便宜!”
“恰恰相反,在兵变的那天夜晚我就已经暗自决定,从今开始,我的身份就只剩下一个,那边是克洛维的王后和王太后,赫瑞德皇室和帝国的利益再也与我无关;如果尼古拉斯的存在妨碍到了克洛维的利益,那…即便我是他的母亲,也不有任何的犹豫!”
“可现在的重中之重,是绝对不能让赫瑞德皇帝找到任何入侵克洛维的正当理由,所以必须要确保尼古拉斯可以顺利继位,成为克洛维唯一合法的国王,同时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和那些王室成员们彻底死心,接受这个结果。”
“两位,我现在不是在要求你们,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这关系到的可不仅仅是我本人,还有我亲生儿子的性命,也包括你们的利益;如果尼古拉斯继位不顺,弗朗茨家族和巴赫家族的未来,恐怕也不会安全。”
“你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更没有夸张几分;所以拉拢和劝说的话也不用再多言,只有一句……”
“为了克洛维,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