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
路德·弗朗茨的笑容很慈祥,却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看来我做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你果然还是在最后猜到了,真是了不起。”
“不。”安森默默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有些自责,居然到了最后才有所察觉,否则这场事件还能解决的更妥善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弄得被所有人都察觉到我们的目的,让自己和弗朗茨家族变成所有人的眼中钉。”
“没错,从今天开始陆军部…不,应该说整个克洛维的命运,都握在我们的手里了:博格纳子爵和革新派需要靠我们扩大他们的利益,地方上的塞西尔家族也在焦急地等待和自由邦联地盟约,猎枪俱乐部和大批原本不受重用的中下层军官将对我们死心塌地,就连王室…哼,王后陛下只要还想坐稳她的位置,不用被以‘刺杀国王’的罪名斩首,就不可能背叛我们。”
“非常完美的结果,可有句话叫你有多少朋友,就有多少敌人;我们把半个克洛维绑上了战车,差不多就等于和另外半个克洛维彻底对立。”
“如果真的无计可施也就罢了,但事实上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假如,我在兵变一开始就意识到,这就是您和小佩里戈尔合伙策划的戏。”
安森一脸的惋惜,顺便暗戳戳的指责对方没有提前和自己说清事情的真相,导致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总主教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远处被兵变和战斗破坏,废墟似的内城区街道。
“你还记不记得,德拉科曾经和你说过的,关于‘风暴’的比喻?”
“那个三流小说家?”安森挑了挑眉毛:“隐约还有些印象…您是想说这次的兵变,也是风暴的一部分?”
“是啊,你是个聪明人。”
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表情很是欣慰:“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有的人能够卷起风暴,亲手决定自己的命运,有的只能被动参与其中,苟且求生就已经竭尽所能。”
“但他或许没有告诉你,当某人拥有卷起风暴的能力却一昧的选择平衡,稳定的时候,就会立刻变成其他人的阻碍和猎杀的目标。”
“您的意思是说,卡洛斯二世成为了您和小佩里戈尔眼中的阻碍?”安森微微眯起眼睛:“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很信任您,甚至可以说对您言听计从。”
“是啊,他是个好孩子。”
路德·弗朗茨点了点头,眼神中也流露出些许悲伤:“我是他的第一个老师,亲眼看着他长大,继位,从稚嫩鲁莽逐渐变得像一位成熟,有作为的国王;如果有任何不用牺牲他的办法,我都不会那么做的。”
“但您还是那么做了,而且毫不留情。”安森沉声道:“您让他最不会提防的王后亲手杀死了他,还让杀人凶手篡夺了属于他的位置,让他的继承人在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毕恭毕敬的称呼这位杀人凶手为母亲。”
“不,这么做的人是你,亲爱的安森。”总主教的目光变得锐利:“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安妮·或许可以苟活,或许被愤怒的王家侍卫处以极刑…是你保护了她,将她推到了那个根本不属于她的位置上。”
“您是说,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没错,而且你做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最初期望的底线。”
路德·弗朗茨的表情多出了几分赞许:“当莫里斯·佩里戈尔主动找上门的时候,我最先意识到的便是他大概率在你那里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否则以他的性格,失去了陆军部那些棋子还被抢走一台差分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即便如此,这个家伙危险程度依然超乎想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想要让他心满意足,或者说不得不暂时离开克洛维城,不付出点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扪心自问,他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混乱。”安森默默开口道:“彻底打破克洛维的平衡,让整个王国陷入各方势力你争我夺,自相残杀的混乱。”
“你说的没错,但混乱的目的又是为何?”
转过身的老人慢步上前,深邃的眸子露出异样的目光:“我同意小佩里戈尔是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但即便是他这样异类的存在也总有具体的目的,总不会是喜欢看到人类互相杀戮彼此的画面——当然这也可以当做是他的一个目的。”
“他想要削弱克洛维。”安森不假思索道:“一个虚弱的克洛维王国对教廷有利。”
“这倒是没错,但削弱克洛维的方法很多,刺杀国王组织兵变这种手段决不能算是最佳的选项。”
路德·弗朗茨继续追问道:“尤其考虑到克洛维的集权制度,这种突发的政治事件还很容易导致一个更加集权,更加激进的政府出现,事实上也的确出现了;即便是最疯狂的阴谋家也清楚,一个国王的死还不足以动摇克洛维的根基,想这么做你差不多得把三分之二姓奥斯特利亚的男性都杀光才有可能。”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其它所有的办法都被尝试过了,但最后都没成功呢?”安森终于渐渐开始跟上老人的思路:
“像是利用陆军部针对我和风暴军团,阻止克洛维和自由邦联缔结盟约,应该也曾经是他希望达到的目的之一吧?”
“说得好,确实有这种可能。”
老人点了点头:“但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还曾经在后来你追杀‘悄悄话’的时候帮了你一把,只是你之后的做法不符合他的期望,才导致小佩里戈尔变得越来越极端和激进起来,不是吗?”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当初希望我在得到帮助后做什么,对么?”
“正确,但这只是一部分。”老人微微颔首:
“而且至少我们知道,你把‘悄悄话’的脑袋送给陆军部,又将差分机交给审判所的决定,肯定不是他想要的;而我们就可以根据这一点倒推,得出他希望你做的事情。”
安森不假思索道:“他希望我取代陆军部,成为他在克洛维的合作伙伴或者说…可以被利用的棋子。”
“而你部分的实现了他期望的目标——取代陆军部是成功了,但被利用的部分貌似已经没什么指望。”
老人略带调侃的说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烟斗,慢条斯理的装好烟丝后却没找到火柴,只得抬头看向安森:
“他很了解你,知道在你心目中一台差分机是多么沉重的分量,也知道即便以你我彼此的关系,也不会让你随便使用克洛维大教堂的差分机;反过来说,他大概已经知道你手中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不少关于圣艾萨克的东西了。”
“所以……”安森顿了下,“啪!”的打起了响指:
“削弱克洛维的目的,是为了方便教廷可以更好的渗透——利益相关也好,扶持某些势力也罢,都是围绕这一点来进行的。”
路德·弗朗茨嘴角的烟斗瞬间燃起了火光,飘摇的轻烟遮掩着老人赞许的目光。
“而要渗透的克洛维内部,首先必须要面对的,就是几乎一手遮掩了大半个克洛维的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以及那位对您无条件信赖的卡洛斯二世陛下;只要您二位都还活着,教廷就很难…不,是不可能插手任何有关克洛维的事务。”
“但卡洛斯二世死了,新继位的国王无论是谁,无论他对教廷的态度如何,都不可能再像卡洛斯二世那样对您无条件的信任,而兵变后的混乱,也给了教廷插手克洛维政治充足的理由!”
安森面不改色,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自己的猜测全都是真的,那么恐怕并不是从自己抵达克洛维城,而是远在更早的时候,这场风暴就已经开始了;自己所见到的,仅仅是它的尾声而已。
打从一开始小佩里戈尔真正的目标就是路德·弗朗茨,想要彻底扳倒这位克洛维总主教对王国上层近乎不可撼动的影响力。
因此他们才会扶持陆军部,因为全体陆军部的高官没有一个不敌视弗朗茨家族的;转而扶持自己当然也是因为这一点;风暴军团和自由邦联如果集体选择抛弃弗朗茨家族,同样可以削弱总主教对革新派的影响力,进而失去对王国的掌控。
但这些目标全部都失败了,所以小佩里戈尔只能选择最极端,也是他最后的办法:干掉卡洛斯二世。
只有让这位对路德·弗朗茨言听计从的国王人间蒸发,才能在克洛维总教区的铜墙铁壁上砸开一个缺口,将自己的触手伸进去。
所以无论当时路德·弗朗茨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当他答应不再保护卡洛斯二世的时候,小佩里戈尔都不会拒绝——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总主教的默许几乎是仅有的,能确保他成功的前提。
如果是这样,安森倒是可以明白为什么路德·弗朗茨没有事先和自己透露他的计划:因为不告诉自己,应该也是约定的一部分。
既然莫里斯·佩里戈尔能够扭曲别人的记忆和认知,那么类似读心之类的手段恐怕他也有;就算自己不会有事,但如果提前知晓的话也肯定会以这一点来布置后续的计划,总有某个人的行动,某些蛛丝马迹会暴露自己获知情报的事实。
况且这位总主教大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路德维希那么凑巧的撞见国王被刺杀的那一幕,要说是纯粹的巧合,安森是绝对不相信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名字并不叫莫里斯·佩里戈尔。”安森叹了口气:“您骗了我。”
“没错,我撒谎了。”老人轻轻吐了口烟圈:
“这是那位倒霉的伊瑟尔精灵大使的名字,当你开口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你已经和他见过面,并且被扭曲了认知,所以我告诉你的很多事情,让你看到的很多东西,也都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
“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他放松对我的戒备,小佩里戈尔…嗯,我们就先姑且叫这个名字好了,他不是个可以被轻易骗过去的对象,有些事情如果我稍微保持戒备,他立刻就会像毒蛇那样警觉起来。”
“所以亲爱的安森,做人要真诚,真诚…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这点我绝对同意。”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最大的优点,恰恰就是待人真诚。”
“既然如此,那看来我们之间应该还是可以继续保持朋友的关系了?”
“尊敬的路德·弗朗茨阁下,我们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嘛?您忘了,我现在也同样是真理会的一员了呢。”
“啊……这倒也是。”
老人微微颔首:“那真诚的朋友,想清楚接下来的计划了吗?”
“你…啊,应该是你们马上就要接管整个克洛维王国的大权,但就像你说的那样,半个克洛维已经是你的敌人了;就靠着骑墙观望的将军们,仍未正式表态的塞西尔家族这种地方派,声音大动静小的革新派,以及一位随时可能被赶下台的王后陛下,你们有多大的概率不让克洛维四分五裂?”
“不太清楚,但…大概是百分之零吧。”安森耸耸肩:
“可要是有总主教大人的协助,那可就是百分之百了呢。”
“没错,但我不能帮助你们——过去可以是因为卡洛斯二世的存在,现在他死了,没有人会再允许我这个总主教对下一代克洛维国王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安森一脸的平静,完全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这样的话,我也只能采取次一级的方案。”
“哦,比如……”
“既然这些骑墙派要么在观望,要么不可靠,那我就把所有可靠的人都拉拢起来,然后……”安森顿了顿:
“成立一个全新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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