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制定的计划中,安森是打算将此前击败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计划“重复利用”,只不过这次身份调转,由路德维希扮演自己当初的角色。
首先让路易率领扬帆城民兵主动出击,诱骗路德维希的左翼脱离大部队,配合后线的风暴军团予以歼灭绞杀,一口气逆转双方实力对比, 为接下来谈判桌上争取主动权铺路。
当然以路德维希的性格,安森也考虑到了对方不上当的可能性,那就只能亲自率领风暴军团的两个团从中路推进,同时东线射击军继续维持阵线,摆出准备斜击的架势,拿自己当诱饵拉扯路德维希,将主力精锐投入到西线战场。
再之后就可以重复之前动作,通过不断后撤将敌人拽进包围网, 被迫投入主力“斜击”的圣战军团东西战线必然出现脱节;如果没有,那就是该莉莎和卫兵连登场的时候了。
到这一步其实仍不算保险,毕竟不能排除路德维希意义,毫无意义的将底牌全部压上,不光分胜负,也要和自己决出生死;主力精锐坚决突围的话,兵力近乎相等的自己是挡不住他们的。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他就是最后一道保险,能否在最短时间内突破重重封锁,让罗曼抵达路德维希的指挥部,将直接决定这场战争以何种方式收场。
而这仍然不是计划的全貌,各种预案早已烂熟心底,无论局面糜烂成什么样,安森都有把握令其重回正轨;修正与逆转,正是“计划法则”的力量。、
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对面的克洛维大军竟然能怂到这种地步,面对数千装备奇差的民兵也能退避三舍,不敢正面交战。
不是没上当, 不是迂回试探, 他们…特么的干脆望风而逃了!
连第一要素都不成立, 整个计划自然也就跟着土崩瓦解;气得想骂人的安森只能彻底推到重来,干脆了当的全线压上,迫使路德维希不得不迎战。
西线扬帆城民兵抵近,东线射击军纵队突击,风暴军团紧随其后负责督战兼预备队,炮弹一发不留,全部打光,清空整个阵地。
我梭哈了,您随意!
这是安森最后的试探…如果路德维希还是不肯迎战,要么他别有用心,试图将自己“勾引”出这片绝境,在整个扬帆城殖民地范围内,以运动战的方式击溃自己这支已经没有退路的军队。
对此安森表示严重怀疑,主要是他不认为路德维希能有这种想象力,而不是指挥能力—那个不用怀疑,他肯定没这水平。
要不然,就是路德维希根本没有驾驭这支圣战军团的能力;事实上通过多方情报和几次接触, 安森已经大致可以断定,对面的圣战军应该不是路德维希的亲信南部军团,而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团。
但无论如何, 临时改变战前制定的作战计划终究是一场豪赌;能否赌赢,已经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因为敌人输得太快导致事先制定的计划彻底崩盘…如果路德维希知道此时此刻安森是这么想的,他肯定会当成是这个家伙在故意向自己炫耀。
不过就算知道,现在的他也没心思顾及这些。
望着眼前近乎快要一边倒的战局,军团长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布满血丝的双眼更是几乎要渗出血。
什么叫“撤退转进,转进如风”,什么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他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而且体会的无比深刻。
在战场的左翼(西线),因为己方撤退的“太及时”,导致扬帆城民兵可以在毫无顾虑的情况下,肆无忌惮的开始在自己眼皮底下构筑防线,试图站稳脚跟。
而觉察到圣战军“畏战退缩”的右翼邦联军团(射击军)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推进战线与左翼汇合。
至于那个缩在右翼后方,穿着克洛维军装打着十三星环旗,安森·巴赫那个混蛋的风暴军团也已经离开了原先的阵地,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也正是路德维希最担心的一个,用脚趾头想也不难猜到,能心甘情愿跟着那个叛徒一起造反的军队,绝对是他最关键的底牌,是在自己放松警惕的瞬间刺出的致命尖刀!
然而就在如此万分危急的时刻,西线部队的指挥官竟然还敢派传令兵过来,恬不知耻的向自己索要增援,甚至还以敌人已经站稳脚跟为由申请炮火掩护。
这个该被乱枪打死的渣滓,敌人为什么能站稳脚跟,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是么?!
“告诉他,炮火支援会在十分钟后开始,同时我会从中部战线抽调一个步兵团增援,但代价是十分钟后必须攻上去,给我踏平那个农庄!”
哪怕再怎么咬牙切齿,面对着糜烂的战局,路德维希也不得不妥协,否则西线崩溃就要威胁自己的侧翼了:
“半小时,我只给你们半个小时——九点前看不到秩序之环和克洛维王旗插在庄园废墟上,营以上军官,全体军法从事!”
“是呃…是!”
被吓傻了的传令兵愣住了好几秒,然后用最快速度狂奔而去,仿佛军团长并不是在用他愤怒的眼神,而是左轮枪对准着自己的背影。
十分钟后,圣战军的炮兵阵地再次爆发出怒吼;六门十二磅炮,二十门六磅炮转移到西线战场,在路德维希亲自督战下向农庄所在的位置交叉射击。
“是炮击,快隐蔽!隐蔽!”
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大片大片的烟团,尽管仍然缺乏准头,但在路德维希亲手毙了一位“矿井十年老炮手”,亲自手操一门十二磅炮之后,噤若寒蝉的炮兵们水平立刻有了显著提升,总算不再是纯纯的气氛组了。
一时间刚刚气势如虹的扬帆城民兵突遭重创,面对尖啸的炮弹,他们临时建造的胸墙与农庄里那些用泥土,砖头搭建的房屋像不存在一样,轻而易举便被撕裂,被粉碎。
墙壁坍塌,血肉之躯粉碎,染血的炮弹在惊呼惨叫的人群中不断翻滚,弹跳…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顿时出现了动摇。
看着一道道贯穿队形的弹痕,成队成队被炮弹推倒,碾碎的士兵,举旗而立的路易心中在不断滴血;这些自愿赶来追随他,为他而战的人根本就还算不上战士,更没有经历过最起码的训练,面对炮击甚至不清楚该如何是好。
即便已经声嘶力竭的呼喊,甚至派出传令兵下令让他们趴下,依然无济于事;太过惨烈的画面和势头浩大的声响,已经让民兵们彻底不知所措。
而这甚至不是结束…年轻骑士下意识抬头望天,数枚炮弹还未落下,便已经在农庄上方爆开;伴随着炸裂的烟火,是无数破片与铅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轰——!!!!”
几乎就在炮击停止的同时,对面阵地上响起了进攻的军号;重整旗鼓的西线圣战军在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增援之后,再次向农庄发起了进攻。
组成冲击纵队的圣战军正面杀来,足足四个线列步兵团呈斜锥形排开,以连为基本战斗单位,同时两侧和前方都有散兵,骠骑兵团稳稳局于后方,一旦正面接敌,他们就会向侧翼发起迂回,包抄突袭落单的部队。
要不要撤退?
带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从废墟中爬出来,顺便救下了几个民兵的路易看向那越来越近的克洛维王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并不畏惧牺牲,但安森一开始的计划似乎和现在有了不小的偏差;再继续和敌人缠斗下去,极有可能和大部队出现脱节,那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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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现在撤退,好不容易才攻克——这个存在争议——农庄的扬帆城民兵很可能会出现士气低落,最后把诱敌深入变成全线溃败,后果同样严重。
怎么办?!
年轻骑士犹豫了,但也只犹豫了一下;因为很快他就听到身后响起了那诡异的,嗜血的喊杀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目瞪口呆的路易望着原本空荡荡的东线突然多出了一片乌云,一片黑压压,气势逼人的乌云。
“唔哇哇哇哇哇哇……!!!!”
五千多土著民组成的射击军刚刚穿过半个战场,就挥舞着枪托后面的斧头,乌泱泱的向圣战军发起了全线冲锋!
“这…这未免也太……”
不仅仅是年轻骑士,就连不少扬帆城民兵也惊呆了,原地倒吸冷气:“路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全线进攻,但既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自己再组织撤退,等于将侧翼暴露给圣战军。
“安森·巴赫,真不知道你究竟哪句话才是真,哪句又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你的谎言啊……”路易低声喃喃,从废墟里捡起被掉落的十三星环旗,蔚蓝色的旗帜在硝烟中迎风飘扬。
“扬帆城…不退!”
……………………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让他们直接冲上去的?!”
指着远处已经全线冲锋的射击军,欲哭无泪的卡尔破口大骂道:“我说的是推进战线,推进战线!这么一口气全冲出去不是当活靶子吗?!”
“是啊,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面对参谋长的控诉,射击军副司令若瑟夫显得比他还委屈:“您觉得就以这帮土著民的智力水平,能执行那么复杂的战术命令?!”
“反正横竖都是当活靶子,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冲上去接战,运气好突破射界,说不定还能发挥一点效果!”
卡尔·贝恩:“……”
虽然内心郁闷到极点,但他其实很清楚若瑟夫说的是正确的。
只训练了几个月的射击军如果按照克洛维军制水平,根本就还是一群新兵,而且还是毫无经验的那种,属于只能在战场上填补战线的存在。
既然如此,任由他们发挥作为土著民的体能优势,说不定还能趁敌人反应过来以前,争取到一点点的胜算。
但这种毫无战术可言,简直是胡来一样的战斗方式,真的能成功吗?
“成功了!”
“嗯?!”
忧心忡忡的卡尔被若瑟夫的一句惊呼拉回现实,望着远处挥舞着十三星环旗,乌泱泱一片杀向对面的射击军,顿时惊掉了下巴。
圣战军没有发起进攻,圣战军没有开火还击,圣战…圣战军……
圣战军的阵线被冲垮了!
“这到底是闹哪样呢?!”
响彻云霄的山呼海啸下,感觉自己脑浆子都快沸腾了的卡尔声嘶力竭:“路德维希他…他这是被吓傻了吗?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敌人杀上来,连反抗都不知道反抗了?!”
整场战斗从开始就和计划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一个接一个的意外像土拨鼠似的冒出来,已经让参谋长彻底不会了。
“大概…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同样被震惊到不可思议的若瑟夫,强忍着错猜测道:
“对了,安…总司令大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
卡尔没好气的暴躁道,但抽搐的脸颊上还是流露出几分担忧的表情——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一个普通人,需要担心那个怪物!
“不过既然射击军已经突破了东线,那就立刻发信号,让阿列克谢·杜卡斯基和他的第二步兵团开始行动吧。”
“还有!让炮兵阵地向前推进,朝敌人已经暴露的炮兵阵地开火——刚刚对面的炮兵准头好像提高了不少,不能让他们太嚣张了!”
若瑟夫微微颔首,刚想要转身离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停下脚步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第二步兵团其实已经投入行动了?”
“……啥?”
……………………
圣战军阵地,军团指挥部。
浑身淤泥血污的阿列克谢气喘吁吁的站在一张地图桌前,呆愣愣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帐篷,然后扭头望向身后面若冰霜的罗曼,用快哭出声的腔调发出了灵魂般的拷问: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