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撤退的命令下达的瞬间,伯纳德莫尔威斯就很清楚,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对于一支正在和敌人交手的军队而言,如何撤退是非常复杂且精密的工作,需要各个作战单位间的严密配合甚至是壮士断腕的勇气,才能确保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的进行,让主力在对手咄咄逼人的进攻面前保存完整。
而之所以案例很不多见,就是因为能完成这种高水准操作的军队一般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士气崩溃的士兵,组织度为零的建制,指挥系统混乱,沟通联络不畅,敌人的反复袭扰
所有会导致一支军队失控,从撤退变成溃退的标志,伯纳德和他麾下的四个步兵团基本全中。
明媚的阳光下,连绵不绝的凄嚎和冲锋时的呐喊甚至盖过了枪炮的轰鸣,精神饱满的第五步兵团取代已经付出了不小伤亡的掷弹兵团,配合从右翼死死咬住敌人的阿列克谢发起全线反扑,同时左翼的空心方阵继续保持有序射击,驱赶着敌人溃退的方向。
这也是整场战斗最困难的部分只要计划得当并且不犯错误,击败敌人并困难,难的是如何尽可能歼灭其有生力量。
无论是克洛维还是自由邦联,能够彻底消灭帝国在新世界势力的机会有,且只有这一次;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甚至是让扬帆城继续左右横跳,之后再想来一次都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
毕竟无论邦联还是克洛维,在帝国的庞大体量面前都过于弱小了;帝国可以犯错但自己不行,每一次机会,每一处优势都必须牢牢把握,才有逆转翻盘的可能。
而正当风暴师主力开始对帝国中线展开绞杀的同时,东线的战斗也逐渐分出了胜负手两个邦联步兵团的若瑟夫,趁着浓雾未散时向雷耶爵士的第七线列兵团发动了突袭,成功打了被寄予厚望的“东线援军”一个猝不及防。
奇袭加上绝对的兵力优势,令乌合之众的邦联军队在若瑟夫手中变得“优秀”了起来:数以百计的冬炬城散兵挥舞着开山刀和土制火枪,冲向猝不及防的敌人侧翼大杀特杀,配合长湖镇步兵团的纵队攻势,成功完成了对雷耶爵士的包夹。
而当又惊又怒的雷耶爵士召唤骠骑兵连掩护突围,长湖镇步兵团立刻原地展开成两个左右配合的空心方阵,一边逼退骑兵,一边继续向第七线列兵团不间断的开火。
在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代价后,两个邦联步兵团终于完成了对敌人的合围;退无可退的雷耶爵士被迫投降,光荣的成为了新世界战争以来,第一个向殖民地叛军投降的帝国骑士。
而他甚至还不是最倒霉的被伯纳德派去攻占丘陵高地的艾玛尔爵士,好不容易等到大雾散去,就看到整个中部战线全盘崩溃,大势已去。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己还有自己身后这一千多人该怎么办?
首先守是肯定的守不住的,所有的火炮都成了废铁,仓库被搬空,阵地被破坏;但要是进攻掩护中部主力撤退现在下面全都是克洛维人的主力军,主动下山就是自投罗网。
进也不行守也不行,艾玛尔爵士就这么被困在了敌人主动让给他的高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帝国步兵团被包围,击溃,最终歼灭。
和他有着相同感觉的还有帝国西线的主力军手握这支拥有三个步兵团,骑兵炮和将近一个团骑兵的精锐之师,同样被伯纳德寄予厚望,忠心耿耿的传令官。
这支部队最初被安排的任务是提防扬帆城的突袭,于是当伯纳德的求援命令传来后,拿着两份自相矛盾命令,进退两难的传令官只得下令让部队缓缓向中间靠拢。
直至太阳升起,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解围救援,就遭到了围攻阵地的炮击从开战伊始就藏在阵地西线的炮兵连和仅存的数门火炮,终于得到了向敌人开火的命令。
一道道呼啸的抛物线划破长空,在西线帝国主力的必经之路上炸开冲天的火光;尽管同样缺乏准头,但无论是野战炮还是攻城的大口径火炮,威力都足以对帝国仅有的几门骑兵炮形成绝对的火力碾压。
呛人的硝烟中,撕裂一切的轰鸣筑起了用火光和漫天砂砾碎石组成的“帷幕”,硬生生打断了帝国西线的支援势头,迫使其无法展开兵线;同时横在他们和中部帝国线列之间的两个团级空心方阵,也打消了骑兵们迂回突袭的勇气。
全线崩溃又得不到支援的中部帝国线列,就在震天的呐喊声下,被犹如潮水的风暴师步兵们彻底淹没。
“结束了。”
看着这场仿佛眨眼间就迎来尾声的决战,萨多爵士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表情复杂。
虽然不是没想到过克洛维人能逆风翻盘,以逸待劳的战平甚至击败已经没有多少筹码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可当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还是
不仅仅是他,塔楼顶端的众人都是一片噤声,安静的甚至听不到是否有人正在呼吸。
当然,仅凭四五千人的克洛维军队,是不可能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杀光八千帝国大军的,翻一倍也不太可能;哪怕是现在,中线的四个帝国步兵团仍还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西线精锐也保留着相当的战斗力,占据丘陵高地的一千名帝国士兵更是完好无损
但哪怕最最普通的胸甲骑兵,也不会认为这些人还有任何翻盘的可能;等待他们的命运,大概率就是中部的四个步兵团被吃掉后,再被分批逐一消灭。
至于扬帆城最后的下场萨多默默抬起头,看向年轻骑士的背影。
紧抿着嘴角的路易望着不远处的战场,沉默不语。
“萨多爵士。”
良久,出神的胸甲骑兵营长被对方的话语声拉回现实,惊醒的他下意识抬头挺胸,向对方行了一礼:“总督大人?”
“让待命的军队集结起来,做好出击的准备。”路易回首看向他,冷静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我给您一刻钟的时间十五分钟后,全军向西进军,配合克洛维人与叛乱殖民地军队,击溃伯纳德大军的残部!”
向西?!
眉头皱起的萨多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向年轻骑士。
说实话,路易的命令里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既然占据高地的敌人不用管,而中部已经被风暴师主力完全牵制,剩下的自然只有西线的精锐还值得扬帆城这个“场外援军”出手,配合友军彻底击溃这最后的残敌。
但那是之前!
哪怕半小时前,扬帆城只要派出军队都还在能被称之为“援军”的范畴,可现在萨多甚至怀疑就算他们击溃了帝国西线,克洛维人还会不会愿意把他们当成是“友军”。
以自己对路易的了解,他不认为这个貌似稚嫩实则经验丰富的年轻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如果不是为了争取“友军”的身份,就只能是为了别的再参考他刚刚刚话中的用词:伯纳德大军残部,克洛维人,叛乱殖民地全然不像是对待盟友的口吻。
可要是换成扬帆城总督真正的扬帆城总督,那就非常的贴切了。
路易贝尔纳他他该不会是要?!
短暂的沉寂中,年轻骑士用他那湛蓝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萨多,没有说一句话。
感受着目光里无形的压力,原本还打算反驳的萨多最终并没有开口,而是毕恭毕敬的微微颔首:
“遵命!”
话音落下,胸甲骑兵首领转身离去,塔楼顶端再次归于沉寂。
望着萨多爵士的背影,年轻骑士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歉意,但旋即又恢复了冷静。
一旁的精灵少女默默走到他身侧,牵住了路易右手的同时小心翼翼望向他的脸颊:“有把握吗?”
“说实话,没有。”路易苦笑了一声:“决定一切的关键不在于我,而是安森巴赫的选择。”
“究竟是为了铲除帝国在新世界的存在,不惜任何代价;还是能为了避免更大的矛盾和无谓的牺牲,愿意选择妥协。”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为了扬帆城还有那些已经没有继续战斗下去意义的帝国士兵们,总该是要试一试的。”
“失败的话,我大概会和克罗格哥哥一样吧一样的众叛亲离,不要说帝国的军队,大概扬帆城的民众也不会想站在我这个失败者这边了。”呼出一口气,看向精灵少女的路易缓缓道:
“到时候,就只能委屈你来保护我了。”
芙莱娅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微笑。
“扬帆城的军队开始行动了,似乎是要朝着西线进攻。”望着扬帆城方向卷起的烟尘,卡尔犹豫的扭头对安森道:“要不要派人拦截一下?”
“拦截,为什么要拦截?”
安森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人帮忙收拾这个最大的大麻烦,让我们可以专心致志的干掉伯纳德和他的主力军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
卡尔瞪大了眼睛,略有些错愕的看向面前的总司令仿佛和几分钟前那个说“一定要全歼帝国大军”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
感受着身旁那万分不理解的目光,叹了口气的安森只得公布答案:
“你觉得以我们现在连全歼四个团哦,外加东线的一个团和丘陵高地上那个倒霉蛋都费劲的情况,还有闲心思理会那帮西线精锐吗?”
卡尔这才恍然大悟。
“如果有把握的话,谁不想把问题一口气全部解决,关键还是实力不够啊。”安森的表情相当无奈: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某人在荒草林铩羽而归,导致邦联军队全线溃败;没有了那六千多军!你让我拿什么阻拦扬帆城的军队,啊,拿什么一边围剿足足四个线列兵团,一边和敌人的精锐杀个你死我活?”
“这怎么能怪我呢?!”
卡尔一脸的无辜:“明明是你自说自话扔下我和阿列克谢,非要先替扬帆城解围结果让我们被伯纳德一轮推平,差点儿没能活着逃出来我还没怪你呢!”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且我们实事求是的讲,你没守住荒草林这件事是不是造成了决定性的”
“你要没把主力全都带走,我能守不住荒草林?!”
“你要守住荒草林,我现在能拦不住扬帆城?!”
“那是谁非要这么迫不及待替扬帆城解围的?!”
“废话,不解围难道看着伯纳德收复扬帆城吗?!”
“你为了解围把主力全带走,还怪我守不住荒草林?!”
“不就是因为你没守住荒草林,我现在才拦不住扬帆城?!”
争执不休的两人在周围人的注视下,面红耳赤的吵了足足十分钟;直至骑兵中尉气喘吁吁的赶回来,才打断了这场看不见尽头的轮回:
“大人,骑兵连报告目标已经被生擒!”
嗯?!
安森猛地回头,一边扯着卡尔领口一边摁住企图捅过来的烟头:“在什么地方?”
“阵地附近,暂时和几个帝国骑士一起被我们包围了!”骑兵中尉显得相当兴奋:
“法比安中校和掷弹兵团已经接手,正准备把他们解除武装后直接押送回来!”
“很好!告诉法比安,让他尽快嗯?”
忽然愣住的安森话音戛然而止,发现自己周围突然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一大群人。
“卫兵连呢?”
“早就走啦。”卡尔瘫在一旁,松了松衣领,气喘吁吁道。
“走了?!”
安森紧张的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几分钟前,就差不多是你非要和我吵架的时候;莉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担惊受怕的就带着卫兵连朝丘陵高地杀上去哦,这是战斗已经快结束了么?”
卡尔一边回忆,一边直着身后的丘陵道。
在那炮兵阵地的最高处,一面克洛维王旗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