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的那场闹剧像风暴卷起的序曲，很快，白丰敛就被拖进了风暴的漩涡中心。

    先是身边穿戴超脑蓝圆环的研究员开始增多，研究所里若有若无的敌意目光汇聚成了寒流。

    只要白丰敛路过人群，就会被异样的目光紧紧盯住，背后仿佛跟着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研究所内暗潮涌动，白丰敛泰然处之。

    导师早就被调离研究所，去了种植区，不用担心导师和师娘的安全。

    而贺杨，张兴来送货的时候说了一嘴，贺队长在超市买完东西，晚上就匆匆接下运送任务，整个小队都出基地去了。

    短时间回不来。

    白丰敛把收到的货分门别类整理好，取出光华璀璨的红宝石，其余全放进实验室的小仓库。

    他现在这个处境，和谁都不能轻易接触，那些东西等贺杨回来再分配吧。

    不过红宝石耳钻倒是可以提前做好，上次一别，贺杨的表情说不上开心，他要是收到这个礼物，应该不会再闹脾气了。

    白丰敛最近一直低调行事，深居简出，他的消除丧尸项目申请已经提交上去，只等上层通过之后，开始潜心研究。

    而站在白丰敛反对面的人抓不到他的错，敌视的目光越来越露骨，却没办法向白丰敛发难，只能干瞪眼。

    可惜白丰敛没想到，他在一群超脑支持者视线围堵下，收到的不是项目通过通知，而是一纸调令。

    “白博士，你的项目申请里写着支撑你进行研究的是你的特殊异能。研究员们仔细分析了你提交上去的异能表现，发现异能特性是净化污秽。上层一致认为你这样的人才不该在研究所内埋没，种植区需要你去净化土地。”

    前来通知白丰敛的人笑意不达眼底，他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超脑蓝圆环。

    “请在调令上签名，上层担心你人生地不熟，特地把你的住处安排到你的导师，陈唯博士旁边，相信你在种植区能过得舒心。”

    上层的决议不可更改。

    白丰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调令，不拒绝，也不接受。

    白丰敛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按理说，超脑做他的项目担保人，上层会慎重考虑超脑的看法，不会否决项目的提议。

    更不会以直接将他调离研究所的方式，断绝他做实验的一切可能性。

    来通知他的人乐得看他笑话，面带嘲讽，虚情假意地恭维道：“白博士，你不会公开反对超脑之后，又要公开反对研究所上层吧？你真是前所未见的勇士啊。”

    看来这个人嘴里吐不出什么有用消息了。

    白丰敛掀开笔盖，神色毫无波动，笔迹流畅地签下名字，然后淡笑着将调令拿给来通知他的人。

    ”多谢，辛苦你跑一趟。“

    白丰敛长相得天独厚，微微翘起嘴角，模样胜过吹开万千繁花的春风。

    他对面，原本嘲讽的人顿时卡了壳，失神几秒，才猛地回神，想恶狠狠夺过白丰敛手中那张调令，手却不听话地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通知人员离开时，耳垂通红，他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不就是一个漂亮男人吗？漂亮得再过分，他也没必要这样表现吧！

    白丰敛看着男人离开时，同手同脚的笨拙样子，眼中划过一丝不上心的无聊。

    他合上笔盖，眼神在工作多年的实验室内逡巡一圈，心里道了句：再见，老朋友。

    不知道他走后，这件实验室会被分给谁，不过分给谁都不关白丰敛的事了，他和这件实验室的缘分就到这里，估计以后不会回来。

    研究所动作很快，白丰敛收到调令当天，他的私人物品全被转移到种植区的新住所，只剩下他没过去。

    本来白丰敛也要跟着一起去的，超脑忽然出现，神色微沉地说有事找他。

    白丰敛跟着超脑走进了保密等级最高的实验室，这地方他从未踏足过，因为这个实验室虽然被归类为实验室，实际上是个大型的冷库，里面封存着灭绝的物种基因样本，重要的实验材料，和自愿捐赠的遗体。

    末世后，多添了丧尸样本，变异动植物样本。

    冷库需要维持合适的低温，照明设备昏暗。

    白丰敛和超脑往冷库深处走，两人的身影在众多竖立的玻璃槽间忽隐忽现，整个冷库中只有皮鞋踏过金属地面的轻微敲击声。

    超脑不发一言，白丰敛无法从超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分析出什么。

    “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白丰敛快被黑暗吞没，他没忍住开口问。

    四周太安静了，冷气持续不断地注入，无端营造出恐怖气氛。

    白丰敛并不怕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只是这种环境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超脑，给他带来了威胁感。

    如果换成贺杨，大概会聊得很高兴，这里千奇百怪的东西太多，贺杨感兴趣的肯定不止一两个，而他恰好能当贺杨的讲解员。

    超脑站定在冷库最里侧，一个盖着黑布的玻璃培养槽前，他黑沉沉的眼睛，和白丰敛黑暗中仍熠熠生辉的双眼相触一瞬，不自然地道：“抱歉，我没能帮到你。”

    来到这种地方就为了道歉？

    “不必道歉，这件事你也很苦恼吧，倒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白丰敛唇边挂着笑，毫不在意的样子。

    对超脑提出帮助又没成功这件事，他虽然疑惑，但他相信超脑不会食言，没成功应该是另有隐情。

    “你……”超脑喉咙上下滚动，“你不生气就好。”

    白丰敛看出超脑有些紧张，其实上一次接触他也发现了，不过之前他还以为是错觉，让人看不透情绪的超脑，怎么会紧张？

    但这次靠得近，黑暗蒙蔽视觉，却也无限放大敏锐感，超脑细微的神情变化在白丰敛眼中无所遁形。

    太明显了。

    超脑在想什么？为什么和他单独相处会紧张？

    难道，开发度达到35的超脑，能看出他是重生的毁灭过世界的反派？

    因为恐惧，所以紧张？

    能说得通，白丰敛却觉得不对，要是超脑真能看出来，早就把他上交给基地了。

    “消除丧尸这件事，我建议你别想了。”

    超脑说话口吻板正，没有一丝情感外泄，像冰冷的机械音。

    白丰敛听得习惯，没太在乎，他只问：“为什么？”

    超脑没说话，他后退一步，站到玻璃槽侧面，伸手拉开黑布。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撞击到玻璃槽上，裸露白骨的手指抓挠着内玻璃，留下一串串湿滑的粘腻血痕。

    是丧尸，最低级的丧尸。

    白丰敛神色微顿，玻璃槽隔绝声音，他听不到眼前这个丧尸的嚎叫，却能想象丧尸对人体血肉的渴望，和那发自肺腑的饥饿嘶吼。

    查看物品说明，近乎是研究员的本能。

    白丰敛视线落到玻璃槽右下标签上。

    “南延兴”

    白丰敛轻轻读出了标签上的名字。

    “他是我的养父，南部军区总长，也是研究所最大的注资人。基地能建起来，多亏了父亲，他手下的兵建立秩序，收容难民，整合异能者小队，派发任务，而研究所在军队庇护下，享受着全基地最好的资源。”

    超脑平静地看向玻璃槽，面目狰狞的丧尸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但是现在你看到了，基地最大的恩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们研究所要倾尽全力来救活他。”

    白丰敛心里猛地窜起一股火，这火焰好像穿透前世今生的隔阂，烧灼时光，将他的内脏烫成了滚滚岩浆。

    “你说什么？”

    白丰敛一把攥住超脑衣领，将蓝衣浅发的男人按到坚硬玻璃槽上。

    “你再说一遍？”

    他难得失态，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超脑的话简单明了，他们口口声声喊地“为了人类”，原来是为了这个特定的人类吗？

    那他前世为之不懈奋斗的四年，铭刻在心的那句“制作净化丧尸病毒，拯救全人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笑话，一个阴谋？

    为了复活这个姓南的，搞出这么大阵仗。

    研究所里的平稳安乐都是假的，他们手上戴的超脑蓝也是假的，根本没有hope，没有希望。

    可现在研究所内外，包括基地里的异能者都相信，超脑团队在造福人类，他们的研究会让世界重归末世前的美好。

    白丰敛想问，想发泄，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超脑的这番话玷污了他坚持的理想，永恒的目标，不容触碰的原则。

    但他看着超脑平静无波的面容，忽然想到他没有立场质问。

    现在的他和超脑道不同，也没有和超脑共事过四年，连基础的上下级关系都没有。

    他只能厌恶，只能愤慨，只能无力地松开手。

    白丰敛收拾好情绪，良好的教养让他咽下心中沸腾的情绪。

    最后他没忍住，在转身离开前，扔给超脑一句：

    “去你爹的。”

    冷库大门开合，白丰敛消失不见。

    超脑背靠玻璃槽，衣衫褶皱，黑沉沉的眼睛空洞无神。

    这时，旁边一个不透明玻璃槽划开，南朝从中走了出来。

    “我的好哥哥，是你让我不杀他的，以这么轻的代价作为交换条件，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为了人类的研究计划，当然是为了全人类，父亲也是全人类之一。“

    南朝语气转冷：

    ”白博士应该不会误会哥哥，毕竟哥哥一心向着他。”

    南朝咬牙，他倒要看看，这个白丰敛到底有多会勾引人，贺杨为他失去理智，超脑为他失去公正。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基地里那群被煽动起来落进下石的家伙们，会不会也拜倒在白丰敛的西装裤下？

    可惜，卑微的愚民们是没有理智和公正的，等贺杨回来，也许只能看到一颗被悬挂在基地门口的漂亮人头了。

    快死的人拿什么和他争？

    玻璃槽内的丧尸锲而不舍地撞击着，南朝走过去，手掌轻柔地贴在玻璃槽上。

    “父亲，您放心，我和哥哥一定会倾尽全力治好您的。”

    他目光孺慕，仿佛玻璃槽内装的不是丧尸，而是受人敬仰的长辈。

    “你这个疯子，白博士是非常出色的研究员，没有他，你的计划不可能成功。”

    超脑站直，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好像刚才的狼狈没发生过。

    “哥哥，什么叫我的计划，难道不是我们的计划吗？你是被信仰的神，而我不过是替神传话的人。”

    南朝亲昵的说着，少年清亮好听的嗓音，和罪恶两字仿佛扯不上联系。

    超脑贴着脖颈的手指一顿，“我从来没想有支持者，打着我的名号愚弄别人，你和你背后的人不怕被反噬吗？”

    南朝略一挑眉。

    “可是哥哥的脑域开发程度危害到身体，医生不是说了，哥哥活不过十天了。

    在这十天里，哥哥真的会以基地不稳为代价，和我们对着干吗？“

    超脑闭了闭眼，他的大部分情绪都被高速运转的大脑压制，只有靠近那个人，他死寂一般的情绪才会被唤醒。

    而且，他身体里的养分源源不断被大脑吸取，整个人正极速衰弱，如果不是这身特制衣服撑起了他的躯干，他早就瘫倒在病床上了。

    他一个被判下死期的人，没有未来可言，研究所和基地以后怎么样，他都没法管。

    白丰敛厌了他是好事，那样风光霁月的人不该被绑在研究所这艘航向错误的船上，他该去追寻正确的方向，以喜欢的方式度过人生。

    南朝从超脑的沉默中听出了答案，他好心说道：“哥哥放心，研究所在加急制作你的克隆体了，你就算死去，也不影响人们追捧自己的神。”

    超脑垂下眼睫，掩去一抹深思，他黑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撒落一片阴影，结合周围昏沉的黑暗，更像是冰冷无情，不关心世事的机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