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一品醉名扬千里。
叶欢的小酒馆有些忙不过来,但她的房子就那么点大,再多的客人,挣的钱有个极限。
有人劝叶欢盘个更大的店铺,若是想多挣钱,还能去更大的郡县卖酒。
但叶欢却暂时没这个想法。
单独经营酒馆的几个月里,本来只有临水镇的乡亲,倒是没什么麻烦。可慕名而来的人多了,得知她没有成亲,又没家人,便有不少毛手毛脚的男人。
一个小酒馆就有是非,更别说扩大规模。
叶欢打算先存点钱,有钱傍身,日后真要扩大店铺,也好上下打点。
春分刚过,临水镇迎来了阴雨天。
外边下着连绵细雨,客人也少了。
到了傍晚,只有一个客人迟迟没走。
小二过去说店要打烊,却被狠狠推开。
“你家老板娘呢?让她出来陪我喝两杯!”男人有些醉了,胳膊有小二两倍粗,小二踉跄了好几步。
小二为难道,“客官,咱们店老板娘不陪酒的。”
“不陪酒开什么酒馆?”男人拍桌起身,提起小二的衣领,“当了婊子就不要立牌坊,麻溜点让老板娘出来陪两杯,老子有的是钱。”
小二在店里没干多久,但老板娘给钱爽快,从不为难他,有事也会让他先回家。这种时候,他可不能让老板娘出来,“这位客官,我再说一次,我们店里只卖酒,若是您再闹事,我可就要报官了。”
“报官?”
“你还敢报官?”
男人举起拳头,眼看着就要挥向小二的脸,却被一个粗糙的手给抓住胳膊。
回头时,看到一个穿捕快衣裳的人。
钱泽元回家要经过酒馆,听到里头吵闹,便进来了。
小二如获大赦,“钱捕快你来了,这人非要老板娘陪酒。”
一听陪酒两个字,钱泽元没忍住,五指猛地攥紧。
“疼啊!你干什么?”男人疼得酒醒了大半,刚要骂人,却看到钱泽元的捕快衣裳,气焰瞬间没了,“是捕快大人啊,您这是做什么,都是误会。”
“误会?”钱泽元沉着脸问。
“是啊,我喝了酒,一时脑子不清楚。”男人趁说话的功夫,收回手,一边往外退,“您忙,我先回去了啊。”
“这就想走?”钱泽元要去追,却被出来的叶欢喊住。
叶欢听到酒馆有动静,马上下楼来,“不要追了,这种酒鬼,抓了他,事后更麻烦。吓他一次,往后就怂了。”看钱泽元还穿着当值的衣裳,转而笑道,“钱大哥是要回家吧,今儿多谢你,我给你打壶新酿的桃花酒带回去。”
“不不用了。”瞧叶欢挽起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臂,钱泽元不由撇开头。
“要的,总是麻烦你。”叶欢打完酒,整个酒馆都飘着淡淡的桃花香。
小二识趣地去后院打扫。
叶欢把酒壶放在柜台上,“这缸桃花酒,我才酿十日,正是最香甜的时候,且不会醉人,刚好打出来有一壶。好不好喝,都给我提点意见哈。”
钱泽元看着酒壶,哦了一声,接过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一直没说出来。
良久
“我我听人说,你不想成亲了?”越到后面,钱泽元越小声,脸烫得像开水里滚了一道。
叶欢大方承认,钱泽元是个不错的好人,就是在某些事上,过于犹豫,她喜欢干脆爽利一点的人。
“你真想好了吗?一个人岂不艰难?”钱泽元微微侧了点身子,他肤色黑,看不出来脸红,但耳根子都红透了。本来是不好意思去看叶欢的眼睛,反而把自己的耳根露给叶欢看。
“想好了的。”叶欢浅笑道,“族老们也都同意了。现在就很好,不需要做改变了。倒是钱大哥你,怎么还不娶亲呢?前几日钱婶子还和我说起你的婚事,有好几位姑娘都中意你。等你成亲那日,我一定送上厚礼。”
钱泽元从酒馆离开时,像是泡进冰水里,凉得浑身僵住。
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叶欢,同时也知道叶家要招赘,而他又是独子,一直就在犹豫要怎么办。
他就一直拖着,什么都不敢去做,便让张茂才捷足先登。亲眼看着叶欢成亲,钱泽元消沉了大半年。如今叶欢休夫了,钱泽元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可想到要再次面对现实,他想到的还是再等一等,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转机呢。
但是钱泽元不知道,逃避得多了,也就等不来机会。
这个道理钱泽元看不透,叶欢却懂。
叶欢知道钱泽元是真心喜欢她,可这份喜欢,却不是对她,而是对原主。叶欢不是原主,她不要别人夹杂着对原主的喜欢来喜欢她。
同时,钱泽元过于犹豫。若是当初钱泽元愿意努力,以两家人的交情,还是有一线转机。叶家两老不过是要有人继承酒馆,只要承诺第一个儿子姓叶,说不定能同意他们婚事。
但钱泽元什么都没做,只是沉浸在他幻想的艰难中。
所以,钱泽元也不是叶欢在这个世界的良配。
一番打扫后,小二回家了,叶欢正要关门,门外又来了两位客人。
年老的一位,伸长脖子往店中嗅了嗅,喃喃道,“酒香清甜,在这种地方遇到上好的桃花酒,倒是难得。这位小娘子,老朽碰巧路过,不知可否能卖老朽一些?”
叶欢打量了老人几眼,身披蓑衣,穿着普通,但说起话来却是文绉绉。
她和气道,“不好意思老人家,桃花酒是我新学着酿的,只有方才的一壶。您若是要买酒,我家店里还有其他招牌。”
叶欢刚说完,老人边上的小厮不客气道,“让你卖就卖,怎么到了我们就没有,是不是也把我们当穷人,没钱买酒?”
“砚书,休得无礼!既然小娘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老人和叶欢说了句抱歉,“那就来壶你们酒馆最有名的吧。”
叶欢请两人进店,却被老人拒绝,说买了酒还要赶路。
给老人打了一壶一品醉,叶欢便关了门,回到后院,把养的两条黑狗的狗绳给解开,预防贼人。
而方才买酒的老人,走得匆匆,最终停在一座荒废多年的小院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砚书开门时,落了一堆的灰在手上,等看到满院子比人还高的灌木杂草,忍不住抱怨道,“大人,您之前好歹是当朝太傅,就算被罢官,咱们又不是没钱,何必来这里吃苦受累?”
孙嘉裕拍了下砚书的后脑勺,凶凶地道,“跟你说过多少回,我已不是太傅,不要再喊我大人,也不要再提起往事。你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就走吧。”
“别啊,您别不要我,我再也不说了。”砚书一听大人让他走,眼眶就红了。
院子杂草茂盛,屋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墙角不会漏雨。
砚书生起火堆,孙嘉裕靠在墙角,打开酒壶后,本想一饮而尽,却被醇厚的酒香给惊住。
过了好一会儿,孙嘉裕哈哈笑了起来,他虽在官场三十余年,也官至一品太傅,可为官这么些年,却鲜少有人能懂他。
大半生过去,孙嘉裕常常与酒作伴,本以为到了偏僻的临水镇,往后再也品不到美酒,不曾想还有这个惊喜,“砚书,你明儿去找人翻新院子,咱们以后,就定居这里了。”
砚书又没忍住,“太子不是说了,等他登基后,就派人接您回去。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您怎么”
话说一半,看到主子越来越黑的脸,砚书马上住了嘴,转而道,“您说得怎么就怎么,我都听您的。”
一夜的春雨过去,难得迎来了天晴的日子。
叶欢开业的时候,又看到了昨日的老人家。
老人家要了一壶酒,便静静地坐在靠窗位置饮酒。
往后半个月,老人家每日都来要一壶不同的酒。
日子久了,大家便会好奇每日来喝酒的是谁。
最后还是李大婶给打听出来。
这日傍晚,李大婶给叶欢送来一条鲤鱼,顺便说到了孙嘉裕的事,“我听娘家侄媳妇说,日日来你酒馆的老人,叫孙嘉裕。他并不是我们临水镇的人,而是早亡的发妻和我娘家侄媳妇有点亲戚。听说他读书很厉害,高中过榜眼,后来带着发妻去了盛京当官,便和这里的亲戚断了联系。”
“三十几年过去,认识他的人不多了。”
“我听人说,告老还乡应该是敲锣打鼓,光耀门楣的事。可他如此低调,还住在那种破院子里,更像是被罢官。”
“若是罪臣,你可要离他远一点,别被牵连了。”
叶欢笑了,“婶子说笑了,他来买酒,我卖酒给他,话都不曾多说,如何能牵连。”
她对孙嘉裕印象倒是不错,说话斯文有礼,也不会醉酒闹事,而且对品酒颇有心得,时常能给她中肯的建议。至于是不是罪臣,叶欢没功夫关心,她最近研制新酒,正是头疼的时候。
“反正你小心就是。”李大婶再次叮嘱道。
谢过李大婶后,叶欢关了铺门,正准备去烧鱼吃,就听到有人“啪啪”敲门。
叶欢开门看到砚书,意外问,“客官有何事?”
“我家老爷可在你家酒馆?”砚书鬓角微湿,着急问完,伸着脖子想看看酒馆里有没有人。
“一个时辰前,他就走了。”叶欢如实道。
“不应该啊,他除了来喝酒,又没其他地方去。天都快黑了,不可能在外边闲逛。”砚书急得快哭了,“都怪我,应该偷偷跟着来的!”
叶欢看他这样,抬头见太阳还没落山,安抚道,“你先别哭,临水镇就那么点大,我陪你去找找。”
两人分开找人。
叶欢认识的人多,一番打听下,就找到了在城隍庙杨树下熟睡的孙嘉裕。
人是找到了,但在树下睡了一个时辰,便发热了。
砚书把孙嘉裕背回去,叶欢帮忙叫来大夫。
灌了药后,孙嘉裕才醒过来。
等弄清事情原委,孙嘉裕和叶欢抱歉道,“人年纪大了就是不行,今儿辛苦叶娘子了。今儿是老朽欠叶娘子一个人情,外头天黑了,让砚书送你回去吧。”
砚书也对叶欢拱手行礼,“多谢叶娘子,今儿没有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老爷。往后你有事尽管吩咐,我一定不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