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晚夏的云一点点消逝,只剩游丝在旷远的天空里飘荡。
螺旋桨的声音逐渐开始轰鸣。
出息了出息了!
纯麦她出息了,她终于倾家荡产地买了直升机。
从小智基金里取钱的时候,藤间智还非常抱歉地双手合十:“先贷款把波本你这份给用了,以后会再存起来的,谢谢!”
她实在太喜欢直升机了,开过一次琴酒的直升机就忘不了它。
在天空中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她甚至愿意为此节省一点口粮。
所以她一直都在好好地考飞行执照,并特地跑去和贝利尼打好关系。
“对不起,在我头脑不清醒的时候揍了您的保镖!我躺平任揍。”
贝利尼不想说什么,他累了,不想和这个琴组的大红人打交道,把手一挥:“……机场你随便用。”
“谢谢!”
在机身360度旋转做clearturn时,她内心很熨帖,嘴角微微翘起来。
……从此,可以最大程度地救下一个、两个、更多重要的人了。
不过组织里的人都知道了:纯麦威士忌好不容易攒起来数目可观的小金库,现在又一贫如洗了,除了买直升机,她又申请了大面积的航线。
“组织最穷”的称号,舍纯麦其谁。
但是意外的,琴酒很欣赏她的做法。
他觉得她这样做是相当有野心的表现,不像组织里几个报销狂魔,天天出任务吃香喝辣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比如任务交通工具就开摩托(没有在影射贝尔摩德),或者拼死拼活地打工出任务还要特地和老板请假(没有在影射波本)。
他觉得纯麦简直天生属于琴组。
琴酒本人也是平时极为节俭,一辆老爷车开到哐啷哐啷的,吃便利店的便当,长年一身黑风衣,但他储备着直升机、大量的炸弹及杀伤性武器,武器一次性储备的数量甚至能对着东京塔扫射好几圈。
因为纯麦和他性格上百分之九十的相似性,琴酒几乎是纵容着这个小卷毛在胡来。
藤间智正在郊区、自己申请的空域里试飞。
旋翼的引角缓缓增加,直升机逐渐上升——
视野里,郊区的山郁郁葱葱,还没有染上秋天的颜色,那些有棱有角的树木随着视线高度的增加变得模糊、连成一片带点青黛色的绿。
操作着周期变距杆,将高度稳定后,她开始调整方向。
驾驶杆向左,直升机像蜻蜓一样悬停在空中。
悬停着将直升机转了几个方向后,她拿出单筒望远镜,往地面看。
在几千米的高空里,俯瞰地面,东京看起来很小的一块,人家房屋都密密麻麻如灰尘,在分割成块的城市分区里。
但用望远镜鸟瞰,情况又不一样了。
就像是使用谷歌地图卫星图一样,清清楚楚。
然后她看到了一幕令人心惊的画面。
在山间的小道上,一辆黑色的车正在追逐着前面的摩托车,黑色的汽车加足马力,且不断有人从车中向前面那辆摩托车开枪。
库拉索,你的能力确实很出色,但是没有用对地方。
记住了对组织不利的事,就得死。
这是你的命运。
摩托车上那个银色异瞳的女人渐渐放缓摩托车速度,放开正在加速的摩托车把。
那就……任凭被抓回去吧。
她透明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中双双失去焦距。
正在这时,空中传来螺旋桨的声音,不等她抬头去看,耳边就是震耳欲聋的“轰”的一声!
那架忽然从天空里坠落下来的直升机直直地撞在了山崖上。
银发异瞳女子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朝离她不到几米的山崖飞扑出去,本能地去救那个在机舱中还有可能存活下来的驾驶员。
库拉索是一件工具,人形磁盘。
但她为什么……
银发异瞳女子在飞扑下山崖的同时,抓住机会拽出了直升机残骸发出的滚滚硝烟中那个驾驶员。
然后,抱着她一起滚下了山崖。
库拉索记住了太多东西,可是她记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也不知道在那个瞬间为什么会那样做,她无暇思考自己的动机。
几乎像是一件仿生武器的她,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冲出去救了那个人。
……尽管她自己正在被组织追杀。
这就是藤间智的第一次试飞。
美妙(惊险)而回味无穷(后患无穷)。
向保险公司索赔的时候,保险公司的老板几乎要哭了。
上次也是你,藤间小姐!刚领到新车就遇到雪崩!
这次还是你,藤间小姐!刚买回直升机就坠毁了!
藤间智也很委屈,她也不想这样的。
当时她在天空中使直升机保持悬停、用望远镜往下看时,见到有人陷在危险中,她心急如焚地操作直升机下降去救人。
但是她心里一着急就忘记自己的直升机正保持悬停状态,做错了驾驶指令,直升机顿时失去控制,直直地坠落山崖。
消防员固有一死,或死于救人,或死于救人的途中。
她苦着脸从保险公司拿到了保险金后,回到医院。
那个银发异瞳的女子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见她回来,按照头一次的经验叫她:“小智。”
库拉索失忆了。
这个曾经为人形磁盘的组织成员因为在千钧一发之际飞扑过来救下她,受了一些伤,失忆了。
库拉索第一次醒来见到她的时候,透明色的眼睛和蓝色的眼睛中流露着迷茫和纯真。
“我该叫你什么?”她当时问。
“小智。”当时藤间智是这样说的。
“我是谁?”她当时问。
“听说你叫库拉索。”当时藤间智是这样回答的。
那两个成员奉组织的命令在进行捉拿库拉索的任务时,遇到了直升机坠毁事件,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意味。
——尤其是在得知醒过来的库拉索失忆后。
现在还要把她抓回去进行枪决吗?
那个“组织最穷”的纯麦威士忌站在病床前:“现在她是我的了。”
两个组织成员再次头顶大问号,现在怎么办?
他们立刻联系了负责此事的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听说库拉索救下纯麦威士忌,沉默了几秒后,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就随她吧。”挂掉了电话。
两个组织成员头上的问号已经可以排列组合了。
“就算是gin,他也会这样决定的。”这是贝尔摩德告诉他们的。
更巧的是,最近刚晋升为小干部的纯麦威士忌刚好需要手下。
两个组织成员最终罢休了。
算了,让这两个傻子相亲相爱去吧。
现在库拉索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按照第一次的记忆叫她:“小智。”
藤间智在病床旁边坐下,把装着保险金卡的信封放在手边,语气中带着苦涩:“库拉索,抱抱。”
现在像个孩子一样纯真的银发女子伸手抱过她,拍拍她的脊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藤间智不轻易哭,就算是现在,她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但是她在内心哭得好大声。
“谢谢你,库拉索。”她抽了抽鼻子。
谢谢,亲爱的命运。
如果不是她让直升机处在悬停的状态,她就不会操作失误而坠机,如果她不坠机,库拉索就不会失忆,如果库拉索不失忆……
现在库拉索就是一具尸体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忽然相信了这句话。
卧错底是最好的安排,坠机也是最好的安排。
不然,她就不会遇到这些人。
诸伏景光,降谷零,还有——这个愿意放弃生命保护她的,库拉索。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拉着银发异瞳女子的手走出医院,藤间智给安室透发了一条信息后,对库拉索说:“我们去吃小吃车拉面。”
库拉索困惑道:“小吃车拉面?”
就连词汇量都下降了吗?藤间智有些难过:到底是她害得她失忆的。
库拉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词语的意思,但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
“我带你去见它长什么样。”她说。
流动商贩小吃车在白天基本上不出现,夜色一落下来,路灯一亮起来,小吃车就开张了,拉起暖帘,挂上灯笼,暖橘色的灯光柔柔和和的。
拉面店主把煮好的拉面捞起,放入清汤中,逐一加入葱花、煎蛋、豚骨,香气就飘出来了。
藤间智不合时宜地就想起当时的关东煮小吃车,那个眼睛里面有着她看不懂神色的男人站在她旁边,开口要她手里的那串魔芋。
“小心烫”,库拉索提醒了她一句。
她点头,笑:“不会,我就是发了一点呆。”
库拉索放下心来:“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小智酱一口拉面下去,舌头被烫麻了。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库拉索得出的结论是,小智酱和她一样,都是不太容易显露出大幅度表情的人,不会大声哭大声笑,最多的就是面无表情,要么就是带着点坚定的神色。
要靠近小智、明白她的心,看起来有点难。那库拉索呢?如果要明白库拉索的心,是不是也很难?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热腾腾的拉面。
吃完付账的时候,库拉索小心道:“我会努力打工的,小智。”
“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陪你去找工作,好吗?”
藤间智不是很想让库拉索过多参与组织的任务,毕竟她刚忘记那段黑暗的记忆,再让她投身其中可太残忍了,她更愿意她有一个正常的工作。
“好。”库拉索回答道。
她从只言片语中得知藤间智现在手头除了意外事故保险金就没有其他存款了,心里格外忐忑。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
回到安全屋,藤间智向另外两个威士忌介绍了她的手下、也就是他们的新室友:“库拉索和我睡一个屋。”
库拉索看不懂那两个男人的表情,但她觉察出了不对劲,这两个人明显在排斥她——尤其是那个黑色长发的男子,眼神格外冷。
小智酱去洗澡的时候,库拉索就站在浴室外等她出来。
“库拉索”,那个戴着针织帽有着凶恶眼神的男人走过来,“不要一直黏着纯麦。”
库拉索虽然失忆了,眼神中还是散发着凌厉:“黑麦威士忌是小智酱的什么人呢?”
黑麦顿了一下:“男朋友。”
诶?男朋友吗?
库拉索知道男朋友是指男女之间谈恋爱的关系。
库拉索点头,但没有完全相信他。
果然,吃完饭在厨房帮忙收拾碗筷时,那个金发的波本威士忌也开口了:“库拉索,身体好一点后就自己租房子住吧,纯麦是你的上司,不是你的保姆。”
库拉索又问:“波本威士忌和小智酱是什么关系?”
波本迟疑了一下:“男朋友。”
诶?又是男朋友吗?
库拉索微微眯起眼睛:这两个人都不可信。
她只是失忆了,她又不是傻子。
晚上,库拉索已经窝在了被窝里,她看着旁边藤间智把手边的书放下,若有所思。
小智酱和这两个对她有着不良企图的男人住在一起,很危险。
但是小智太忙了,她一整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训练、工作、任务、学习,每个时刻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察觉和处理来自那两个男人的威胁。
“我关灯了”,藤间智道,“晚安。”
“嗯”,库拉索应道。
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
还没有适应黑暗环境的眼睛前一片漆黑。
“小智,可以再讲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故事吗?”库拉索问。
“好,我开始讲了”,藤间智回答道,“我买了一台直升机……”
黑暗中,库拉索微微抿起唇。
她知道,这个故事她已经让小智给她讲过好几遍了:小智买了一台直升机,在试飞的时候看到她被人追杀就冲下来,但是操作失误坠机了,她救下了小智。
是互相救下了彼此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