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开始了。
从绵绵不绝的雨帘穿过,安室透把雨伞收起来,抖了抖水珠,挂在玄关的伞立架上。
“你回来啦”,藤间智刚好从客厅穿堂而过,左手一本书右手一个苹果。
安室透喉结滚动,想对她说什么,但又把话掖回去了,他叹了一口气。
……不要边走路边吃东西边看书,小智。
他觉得面对这个后辈,他快要变成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了。
“我回来了”,安室透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走到她旁边,他问:“最近又在忙什么?”
他知道她在实验室的临时帮工期已经结束了,但这个小卷毛就是像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藤间智把手上的书给他展示了一下:“我在准备考消防员。”
安室透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僵硬,他听得有些恍惚,重复了一遍:“消防员?”
……你还在组织卧底呢,清醒一点,小智。
她笑:“志愿消防局。”
当然不是全职消防员了,不然那么忙的日程和做组织任务冲突了。
藤间智补充道:“因为明面上没有工作,日后在接触警方时不好交待,所以决定找个闲职。”
安室透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要找闲职也找比较正常一点的,做消防员也太引人注目了。
见他脸色有点古怪,她安慰他:“琴酒知道的,他之前就跟我提过的。”
安室透:“……”
可能是因为外面下雨声音太喧嚣了,安室透觉得自己听力有点不太行。
藤间智合上手里的书。
琴酒确实知道,琴酒听说后还给了她好几个眼刀。
琴酒之前确实提过,琴酒之前还责备她为什么和消防员抢饭碗。
她一本正经地回复:“为了看起来像是个正义的市民。”
“我去厨房了。”走开前,藤间智还特意给安室透报备了一下。
而此刻刚进门的诸星大把淋得湿透的外套搭在臂间,听到两人的谈话,在玄关驻足了一会儿。
志愿消防员吗?
晚间。
安室透敲开了藤间智的房间门,带着一大盘水果,刚进门,他就看到她盯着果盘,眼睛蹭的亮了起来,仿佛红外感应灯一样灵敏。
他哧的笑了一声。
他知道藤间智生活比较节俭,平常不太买水果,要买也只是买苹果橘子这种最便宜的种类,因此特地带了一些过来。
“谢谢,安室,要不要一起吃一起看小电影?”她提出了邀请。
安室透觉得自己的耳朵尖忽的红了,他严重怀疑自己的听力真的被这个缠缠绵绵的雨季折腾坏了。
藤间智见他不回答,搬过电脑来坐到他旁边:“看,我的学生!”
安室透瞄了一眼屏幕,上面是一段录像,看背景应该是组织的训练场。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也是,就这么个小木头,怎么会想看那种东西。
……说到底是他自己思想有问题。
但提到组织,安室透也来了兴趣,他凑在她旁边:“你的学生?”
藤间智语气间满是骄傲,用手指着录像中那个端起狙击枪、生着一对明亮的猫眼的女性:“一周内狙击成绩达到1000码,秒杀了基安蒂和科恩和卡尔瓦多斯。”
因为她不能赶到比试现场,水无怜奈听说后,还特意叫人帮忙录了下来,由于她本身是和电视节目主持新闻播报相关的,因此录影设备和技术都很不错,堪称“小电影”。
“长得又好看,人还体贴!”藤间智继续夸。
安室透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她还在叭叭叭的嘴,微妙地瞪了她一眼。
不要对组织里的人那么信任!
他算是看明白了,藤间智的小狗属性太明显,对她好的人,就算是琴酒,她也会真心诚意地去回报,并愿意为他们付出。
这是她的弱点。
藤间智猛然被塞了一颗草莓,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身边那个用眼刀刮了她一眼的金发青年。
她这才注意到他下颌线附近,棕色的肌肤上不知道为什么贴着一张创可贴。
“你受伤了?”吃掉草莓,她问道,“要不要紧?”
安室透笑了一下:“刮了一下,没什么事。”
藤间智沉默,刚才还因为“有一个牛叉的学生”高涨的情绪沉下来,她有些闷闷地开口:“安室,你别那么忙,晚上多睡觉。”
她知道这个前辈每天奔波,经常睡眠不足,有时候一天睡两三个小时。
安室透看向她,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你也别那么忙。”
他知道这个后辈每天从早晨到晚上勤勤恳恳地像只小蚂蚁,堪称争分夺秒第一人。
微妙的默契让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沉默地一起看了一会儿小电影,安室透忽然又开口:“你的小金库……”
安室透早就想提这件事了。
他虽然算忙,但起码花组织的钱大手大脚,毫不肉疼,生活水平中上。但这个家伙省得要命,恩格尔系数90,听说是把钱都存下来了,以至于现在还像个小难民一样抠抠搜搜的。
他看不下去了。
藤间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她警惕:“我的小金库怎么了?”
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小金库了吧?
安室透笑了:“你别紧张,我又不会抢你钱。”
她:“……”
“你存着小金库打算做什么?”
她有点为难:“……”
见她不想回答,他也没有强求,笑着把话题扯开去:“我就随口一问,水无怜奈……”
“我只能悄悄告诉你。”她开口道。
他一愣。
她愿意告诉他,向他倾吐,他是始料未及的。毕竟波本是个秘密主义者,而纯麦某种程度上也是个秘密主义者,什么事都往心里掖。
沉默、有主见甚而有点一意孤行,这是藤间智。
诚然,安室透是在意的。之前他还为自己不清楚她和景光之间瞒着他有秘密而意乱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都有独特性和排他性,但还是因为这件事失落了好久。
她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叽呱、简单讲了关于小金库,也就是小智基金。
之前,小智基金中有一部分给前辈存的钱用去驰援诸伏了。诸伏景光身份暴露的当儿还不便联系公安,身上又身无分文,虽然寄住在阿笠博士家,但也需要钱。
有一部分钱存着是给自己的,还有一部分是给安室透存着……
都是防患于未然的举措。
“啪”,脑袋上挨了一记轻轻的打。
“不用给我存。”安室透佯作恼怒。
藤间智:“……哦。”
理是这个理,但是怎么好多人都喜欢敲她脑袋呢。
“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她解释道,“所以存起来还挺快。”
他的心忽然像被一只手扯了一下,撇开眼神。
进入组织卧底,必须拥有最少的亲友圈,景光还有一个哥哥,而他虽然是孤儿,好歹还有警校的几个朋友。但好像她的整个生命里,只有这么几个重要的人,还是现在认识了他们才加上去的,真正的孑然一身。
“……别委屈自己。”他的语调听不出起伏。
藤间智笑:“没委屈自己,我吃得可好了。”
安室透气极反笑:“没委屈自己的话,明天就去买新袜子!”
她低头。
果然,条纹棉袜上破了个洞,探头探脑地钻出个脚趾头来。
……她怎么说有点凉飕飕的呢。
……
安室透觉得自己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属性没办法救了。
他恨不得立刻拎起这个小卷毛,带她去街上溜一圈,让她见识一下组织最会报销的波本威士忌的手段。
但安室透知道不能勉强她,他只能——
伸出罪恶的魔爪,怒搓卷毛头。
他从藤间智的房间里出来,顺手带上房间门,正好和诸星大对上视线。
诸星大似乎也正要去找藤间智,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室透两秒,把手抄进兜里,转身走了。
安室透早就想警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了,叫住了他:“我们已经确定关系了,你最好少动歪脑筋。”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有点虚,但还是冷笑着说出来了。
毕竟现在苏格兰不在她旁边,没办法帮忙防着诸星大这只不怀好意的狼。
只能先把那个小卷毛盖上“波本”的章。
诸星大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沉默了两秒,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雨季就是这样,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一转到下午,又开始下雨。
门窗、屋顶上雨声嘈嘈,细细密密地滴落。
诸星大走进一家咖啡馆躲雨。
他出门没有带伞的习惯,平时下毛毛雨都直接淋着雨。
虽然是日英混血,他这点却和很多欧洲人很像,下雨下雪不喜欢打伞。他那个波澜不惊的性格,就算淋着雨都是双手插兜,慢悠悠地穿过雨幕。
然而今天的雨有点大,他不得不进咖啡馆避雨。
邻座的两个女孩正在小声说话,似乎是一个女孩正在安慰另一个失恋的女孩,失恋的女孩带着抽泣的声音讲述自己的心情。
“……我从出生到现在是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就是觉得他哪里都好。虽然知道这样不对,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嘛……”
那个安慰她的女孩说道:“不要这样,幸子,不要自讨苦吃……”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另外一个他嘛,呜呜呜呜谁愿意自讨苦吃啊,要是能找到替身我一万个高兴呢,可是……”
声音不大,融在滴滴答答砸在咖啡店玻璃窗的雨声中。
诸星大交叠着双腿坐在双人桌的一侧,那些话一字不漏地溜进了他的耳朵。
像花一样蔓生在玻璃窗上的雨水缓缓落下,咖啡馆里微黄的灯光将他英挺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
他侧头朝外面望去,正好看到噼噼啪啪的雨幕里,一个穿着透明雨衣的鬈发姑娘站在路边,微微弯着腰,在把停在路边的一连串倒地的自行车一辆一辆扶起来。
能省吃俭用为欠债无数的诸星大存钱的、能豁出性命去救别人的、一个志愿消防员。
他喉结微动。
站起身,走出咖啡馆,穿梭过密密的雨帘,来到她身边时,她旁边却已经有一个人了。
水无怜奈一边给她撑着伞,一边帮她把剩下的自行车扶起来,两人正在说话。
“诶,诸星大?”藤间智抬起头,注意到了他。
那个身材俊佻的男人站在雨中,没有雨伞,没有雨衣,一双绿眸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和波本分手,做得到吗?”他声调平缓地问。
“哈?”这回藤间智和水无怜奈两个人都同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