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祸事不是今晚、或是前几天才滋长起来的,而是很久以前就埋下了种子。
从警视厅里埋下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开始,就悄悄溜进了有些人的命运里。
无法抵抗,无法扭转。
很幸运的,藤间智不属于那些人,她和警视厅的关系很少人知道,除了正面接触她的几个公安,几乎没有人见过她,见过她一面的也只记得她是来找茬的。
黑漆漆的夜色吞没了人的影子。
诸伏景光跑上天台的时候,忽然悲哀地想到:
有个饿坏了的小孩,她今天还会赶过来,和完成任务的他会合,满怀着对香喷喷食物的期待。
可是见到的只会是——
他不敢往下想。
hiro并不惧怕死亡,甚至他能毫无牵挂地赴死。
可是他担心活着的人难过,害怕那个赶过来的小卷毛心碎。
他只能祈祷她搭乘的电车晚点,步行街堵塞,至少不要见他最后一面。
他听到了脚步声,黑麦很快就会赶来。
静谧的夜色像棉花一样,一点点勾描着影子的轮廓。
“苏格兰”,黑麦低沉的声线打破了死寂,是夜的乐章中的前奏。
然后传来的是拳脚相斗之声。
在棉花般安静柔软的夜里,生硬的击打声、落地声,好像他们在这次任务中扮演的乐队所演奏的乐曲一样。
杂乱无章而充满了灾祸临头的节奏。
“苏格兰!”黑麦躲开后,“你能听我说两句吗?”
传来力竭的喘气声:“我不是为了杀你才偷枪的。”
摇滚乐曲中的空白,令人心悸的后现代主义的不安颜色弥漫着。
很响亮的一声。
子弹上膛的声音揭开了夜的乐章下半部分。
“是为了这么做。”沉静的人声。
乐章将继续,只不过换上了大提琴,浑厚而哀婉,这种“最接近人声的乐器”在深深的失落和热烈中渐渐盛放。
“吱——啊”,乐曲被打断了。
金色的小提琴明亮的声线忽然流泄进来。
诸伏景光给降谷零发了一条短信,在短信中,他是这么说的:【抱歉,降谷,我公安的身份被那群家伙给识破了,我也许只能逃往黄泉之路了,再见了,零。】
他没有告知他的那个后辈,一个字都没能说,因为他们还没有交换备用手机号。
他现在忽然想到,如果他们交换了备用手机号,那么他也一定会发一条短信给她,而短信的草稿就应该长这个样子:[任务还没做完,你先不要过来了,你这个小飞贼可以先翻阳台去我家,去找找看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然后再设置一个定时发送的短信,时间在明天,短信的草稿应该长这样:[对不起,未来不能给你做饭了,你不要让自己又饿瘦了,晚上早点睡,早上可以赖床,不需要那么早起,不要难过不要哭,再见。]
要是留给他打字的时间不够,再不济也要起码说一句:[再见,抱抱吧小智(笑)]
但是他们并没有交换备用手机号。
不过再说什么也迟了,不让那个小家伙知道这些也挺好的,至少她会少难过一点。
直到——
天台上出现了第三个人——
在明亮的月色里,他的眼前有点模糊,心脏却有点莫名的钝痛。
——尤其是当她一言不发地向他伸出手时。
诸星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本想自曝身份救下苏格兰,但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不需要了。
他的枪在对方手里,身上没有武器,又是一对二,正好也想救苏格兰,现在不作为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月独挂在夜空里,月球上的环形山清清楚楚。
银色的光斑叮叮当当地飘下来,泼在那个忽然出现的金发男子身上,晕上一层银辉。
那个陌生人出现时,诸星大明显察觉到苏格兰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却从苏格兰手里夺过手枪,枪口直指诸星大。
诸星大举起双手:“我不会阻止你的。”
那个陌生人一愣。
乱飞的月光像是白霜纷飞,漂浮在空气里。
“咔哒”一声,他把左轮手枪退了膛:“这是你给我的信物。”
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扔过去:“这是我给你的信物。”
诸星大微愣,接过他抛过来的物件,一看,那是一张扑克牌。
他的意思是:拿这个和组织交代。
但在他和苏格兰离去前,诸星大忽然有种拉住他的冲动。
诸星大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诸星大也的确这么做了,他伸手去拉那个人:“你……”
因为两边动作都急,他只扯住了那个人的连帽卫衣,造成了“香肩半露”的尴尬情况。
那个人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甩手把拉链连帽卫衣脱了,身上只薄薄的一件t恤走了。
……这个人除了钻人被窝,怎么还扒人衣服呢?
她很无语。
站在原地的诸星大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不就是波提乏的妻子想要和俊美的约瑟“同寝”,约瑟不愿意,她拉住他的衣服,他就甩下衣服逃走了的情节么?
……
等姗姗来迟的波本赶到时,诸星大已经从天台上顺着楼梯走下来了。
波本叫住了他:“人呢?”
诸星大顿住脚步:“被救走了。”
波本看见他臂弯里搭着的那件宇航蓝色的连帽卫衣,不说话。
你还扒了那个救人的人衣服,是吧?
不愧是你,流氓诸星大。
两人一起沉默地回到酒店,却发现酒店大堂里的休闲区正坐着一个蹭吃蹭喝的小卷毛。
他们订的五星级酒店的休闲区是可以免费取用饮料、零食和书籍的,正好让她逮着了。
波本上前问:“纯麦,你怎么会来?”
事实上,黑麦更想问这个问题。
他见到这个鬈发姑娘时,才想起刚才对那个人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
当时在木马庄公寓的楼梯上,曾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你怎么这样呢?”她问。
“我怎么样?”他答。
“……”她瞪。
那个陌生人甩掉连帽卫衣、回头瞪他的眼神很像她那时候瞪他的眼神。
藤间智却四处张望:“苏格兰呢?我来找他。”
提到苏格兰,波本有点沉默:“你没收到邮件吗?”
她顿住了:“啊?”
邮件?什么邮件?
这个点已经没有电车了,安室透帮她再订了一间房,让那个看起来深受打击的纯麦威士忌好好休息,顺便让酒店服务再送了一点夜宵过去。
安室透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却颇有些沉重,直到他收到了发小的短信:【zero,你放心,是小智救的。】
知道hiro处境安全,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那颗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什么?她救的?这个小赤佬一天不搞事皮痒是吧?太危险了吧!
安室透心情复杂,在床上辗转反侧。
翻了一个身。
她不搞事hiro活不了,她搞事他又担心,烦死了。
又翻了一个身。
诸星大扒人衣服,扒的是她的衣服,不知会不会起疑心,烦死了。
猛地坐起来。
等等!她伪装过的?
酒店窗帘颜色很浅,外面的路灯光透进来,朦朦胧胧的。
安室透心平气和地躺下去,闭上眼睛。
别多想,她受过贝尔摩德的特训,说不定就是从那时学会的。
睁开眼睛。
hiro认识她的伪装?
这觉睡不好了——拜某人所赐。
罪魁祸首本人藤间智吃完了酒店服务送来的夜宵,心满意足地入睡,睡得非常好。
但是第二天醒来,她就没那么好运了。
电车上,她拉着扶手,安室透就站在她旁边,棒球帽压得低低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发毛。
恶人颜,都是恶人颜。她算是明白了,这仨威士忌全部都是恶人脸,难怪都能进组织。
“怎么不敢看我?”安室透伸过手,抓住了她抓着的扶手,低声笑了一声。
……非得盯着你看才行么?
藤间智识趣地放弃她抓着的那个拉环,转而去抓另一个。
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摸上了同一个扶手。
她转脸一看,好家伙。
诸星大什么时候也挤到这边来的?他上电车的时候不是从另一个门进的吗?
诸星大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相当奇怪。
她松开扶手。
这一个个都怎么的?她今天洗脸没洗干净么?
安室透良心发现,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不用找扶手了,靠着我就好。”
诸星大脸色明显一黑,生硬地把目光移开。
都说组织消息封闭,只有八卦拥有了光缆通讯,所以关于小卷毛纯麦威士忌的八卦又迅速传开了。
八卦源头来自制药公司实验室的一名科研员。
纯麦,她被苏格兰骗了感情,被苏格兰的……美食骗了感情。
纯麦威士忌的悲伤现在应该能绕地球三圈,看她每天来工作时那副“我好饿”的样子就知道了。
实验室的一天结束后,藤间智在制药公司保安的注目礼中硬着头皮走出去。
她的知名度不是靠凶残打出来的,原来竟是靠八卦杀出一片天下的。
天色已经晚了,落霞扯成一片一片的。
她还没走进车站,就被诸星大拦下了。
“我来接你。”他说。
“我们需要搬家”,诸星大让她坐在副驾驶,“暂时住在组织的安全屋。”
藤间智沉默。
苏格兰威士忌被查出来是卧底,他的住所也被组织以“搬家”的名义搬空了。木马庄公寓也不能待了。
“明天请假,搬家。”
“哦。”
诸星大时不时会侧过脸去看她,她正在沉思着什么,眼神专注地盯着挡风玻璃窗。
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烈。
在路口的红灯,车停下来。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凑过身去,和她贴得极近,另一只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双眸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试图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什么。
急促的一呼一吸间,他有意识地嗅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诸星大记得当时她曾短暂地换过沐浴露的味道,他去超市的时候注意过,那种味道属于一款男士沐浴露。
有些微烫的呼吸滚落在她的颈项间时,她忍不住缩了一缩。
……这个人又来是吧?这是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