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见到她时,眉头拧得紧了些。
“过来”,他说。
藤间智毫无防备地走过去,被一把捏住了脸,她不自觉顺着他的力道微微歪头,以减轻脸颊肉被扭曲的程度。
好在琴酒很快放开手,瞥了她一眼:“没少吃,还瘦了?”
……都看得出来瘦了干嘛还扯她脸颊?
藤间智回答:“最近辛苦。”
琴酒不明意味地应了一声。
确实对她不怎么公平,别人都在做任务/拿钱/度假,只有她被要求天天学习。
……本来就穷,这下更穷了。
隔天,琴酒心血来潮地去了一趟信息基地,这位琴监工在监控室里看了一会儿那个小卷毛的学习进度,问:“她不休息?”
得到的答案是:她不休息。
她从早上学到傍晚,除了吃饭/上厕所/远眺及休息眼睛/做颈椎运动/吃东西之外,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琴酒皱了皱眉。
他不自觉想起她拚命训练体能的样子。
……本来就脆皮,还这么个拚命法,那不更加脆皮了?
琴酒目光从监控画面移开,起身时,又多问了一句她的学习进度。
得到的答案是:gin,您的手下现在正在给我们信息基地编写新的防火墙。
……
琴酒的脸色变了。
废物,这群废物!他的人就给这群废物做苦力吗?!
藤间智不明所以地从她的临时工作室被揪出来时,还懵着:“哈?发生什么事了?”
琴酒冷哼一声:“走了,回去领钱。”
“等一下等一下”,她说,“先让我把脚本的最后一个命令写完?”
琴酒:“……”
于是这天,司机伏特加等的时间有点长,不过也没白等,至少——双倍的时间等来了双倍的乘客。
琴酒嘲讽道:“挺擅长吃亏的。”
她小声回答道:“……没有吃亏,薅了很多好吃的。”
琴酒差点想把手里的烟头摁在她的脑门上。
但是他忍住了,吐出一口烟,沉默地看着白烟缭绕了一会儿,然后说:“防火墙测试通过就拿代号吧。”
他必须要对她好,必须护着她,不能让她寒心。
……不然,本来就卧底叛徒扎堆的组织还有什么前途?真就靠他一个人撑着?
藤间智一点都不寒心,相反,她简直热泪盈眶。
学习新技能=做任务?奇怪的升职出路增加了。
如果学习能抵任务的话……
想起当时几乎是在泪眼朦胧中扣下扳机、杀死第一个任务目标,她就恨不得把世界上能学的都学一遍:快点让她学,学海无涯,她还能学!
“真的吗?”她声音有点颤抖,“真的能拿代号吗?”
琴酒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拿着代号和钱去休个假。”他说。
她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沉默地盯着在副驾驶的那个银发男子的背影。
“gin”,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琴酒当然没时间,但他明白这个小脆皮的意思。
他在写给boss的邮件里,在提代号的事情时,提到:【小狗一样忠诚的性格。】
boss的回复很耐人寻味:【既然容易收买,你又以何保证她是没有主人的狗呢?】
……这就是明晃晃的质疑。
琴酒又让人调查了一遍藤间智。
从小到大能找到的照片资料和文字资料都找了出来。
他有点沉默地把那叠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一边。
在匿名资助者到来之前,她饿得瘦瘦小小的一个,拿着奖杯站在同龄人中简直是山峰到谷地般的落差,直到匿名资助者的出现,她才开始窜身高,不过三年前资助者就停止了资助。
唯一可能的“主人”是那个好心的资助者。
多疑而谨慎的琴酒这次花费了比较大的精力,调查了那个匿名资助者的身份。很普通的一个商人,寺井耕司,三年前病逝。
琴酒再次确认了藤间智的身份无疑、并且没有“主人”之后,才向那位先生写了回复邮件。
boss回答得很简单:【归你了。】
从得知那个新人成员藤间智选择了“琴组”之后,那位先生就想跟琴酒提这件事了。
琴酒猛抽好几支烟,心情复杂。
就连伏特加都是组织的,暂时做他的搭档兼手下而已,但是他现在忽然多了一个全权属于他的手下,等于他变成了她的监护人。
但是无论如何,只学了一个月黑客技术的藤间智,为信息组编写的新防火墙通过了测试,并投入使用——这足以证明她的能力。
所以,答应给她的代号终于摆在她的面前。
“选一个”,琴酒说。
purewhisky。
藤间智有点懵:“这能有区别?”
这不都是maltwhisky吗?不都是用大麦麦芽酿造而成的威士忌吗?而且一个pure一个single,不都差不多么?
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
“puremaltwhisky是一种以单一麦芽为基础进行的调和型威士忌,它的构成可以是来自不同酒厂的单一麦芽威士忌;singlemaltwhisky则是指出自同一家蒸馏厂、只以发芽大麦为原料酿造、在苏格兰境内以橡木桶熟成超过3年以上的威士忌。”
——她看着谷歌搜出来的结果,有点沉默。
“那位先生是不是有强迫症?”藤间智问。
“邦”,刚说完,小卷毛的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打。
收回手,他警告了她一句:不要乱说话。
……不过那位先生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强迫症就对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那就singlemaltwhisky。”
要纯就纯到底。
于是,单一纯麦威士忌,singlemaltwhisky,成了她的代号。
不过她现在是组织里代号名称最长的那个人了,为了方便,平时就称呼为malt(纯麦)。
巧的是,木马庄公寓的几个住户最近都陆续拿到了代号,还都是威士忌:一个波本威士忌,一个苏格兰威士忌,一个黑麦威士忌,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超长代号单一纯麦威士忌。
不过最近苏格兰威士忌表现得有点奇怪。
好几次了,藤间智都注意到他会用怪怪的眼神看她,有时候站在楼梯旁,拉起卫衣帽兜,有时候双手抱臂,敛起笑意。
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和黑麦诸星大一样,她这个前辈也是恶人脸,比那个娃娃脸前辈看起来要凶恶多了。
帽兜将半张脸遮盖在阴影里,上挑的猫目里没有一丝笑意,显得冰冰冷的,青青的胡茬勾勒出下颌线。
如果说黑麦是杀手恶人脸,苏格兰那就是病娇恶人脸。
她跟他的目光一对上,气势怂了一头,乖乖走楼梯,不敢扒拉阳台了。
被这么盯了好几次,藤间智总算忍不住了,她主动去找他:“绿川,你怎么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哪里惹前辈生气了,她最近都有好好地走楼梯没有翻阳台!
诸伏景光牵了牵嘴角:“你这段日子在休假吧?”
“是啊”,她点头。
他盯着她看:“我怎么看不出来?”
伸手去扯她的脸颊,轻轻揪住脸颊肉。
怎么又有人扯她脸颊?
诸伏景光指的是,她明明在休假,却和平时一样:起床,训练,写程序,吃饭,训练,写程序,睡觉。
明明该长胖的宝贵休假时间,居然还和前段时间一样消瘦。
她胡乱点头,开始乱做保证:“我保证明天开始……”
诸伏景光笑了一下,在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不紧不缓地开口说道:“路易十四。”
她神色未变,瞳孔却猛张。
顿了两秒才回答:“哈?”
她那个病娇恶人脸的前辈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向前俯身,刚好凑在她的耳边。
仿佛海妖塞壬的声音一样:“没听清么?路易十四小姐。”
她浑身都滚过细细的寒栗,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不敢说话,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听到他带着不明的笑意微微笑了一声,笑声有些低沉。
这是暗中观察藤间智很多天后诸伏景光做出的猜测。
她步步为营,也确实把自己和路易十四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
在伪装方面藏拙,一个最擅长复刻别人的人却连眼神都需要借助道具来遮掩,做出她不可能易容的假象。
提前以路易十四的名头发挑衅邮件,给人以“我路易是个高深的黑客”的虚假印象,其实只是依托身在组织的优势和隐藏ip的技术;而琴酒接下来的举动更是给她的布局添上一颗稳妥的棋子:她不是个黑客,她的黑客技术都是琴酒让她学的。
甚至她为组织编写防火墙,未来能监守自盗地侵入
此外还有很多细小的方面,这个看似有些懵的小卷毛把这些方面都照顾到了,圆得滴水不漏: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少到几乎没有的朋友圈子,有些孤僻沉默的性格……
做出一副沉迷小钢珠的模样,是不是后续也有相关可以补圆的计划?
而她至今都保持着节俭的习惯,贫穷得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个已经做了好几次任务的组织成员,又是为着什么在做铺垫?
诸伏景光想到这些时,心脏止不住一阵狂跳。
她连进组织的身份都是真实的!
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后辈,但是现在看来,眼前这个——
他直直地望向眼前这双透彻明亮的眼睛,她正怔怔地回望着他,她有些破旧的衣服遮掩下挺直的身躯,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
步步为营的筹谋、只身承担的孤傲勇气。
诸伏景光见到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的心脏跳得剧烈,大脑因为上涌的血液有些眩晕。
第一次……居然产生了臣服的想法。
关系完全掉转过来了!需要照顾的后辈忽然变成了……
不止是这样。
他终于止不住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不要一个人承担,好不好?”
与此同时,藤间智几乎是有些心惊肉跳地想:
绿川,太敏锐了。
她现在知道了,对他什么都瞒不了。
这个前辈平时看起来温和,但细腻体贴的心思下,是无比敏锐的心灵。
“我是哪里……”她到底哪里有纰漏?
“先答应我。”他说。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完全地信赖他。
虽然你眼前这个人可能并比不上你,他想。
总算松开她后,诸伏景光才带着笑回答道:“你没有漏洞,我是猜的。”
……这个人搁这钓鱼呢!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个刚才还言辞恳切要她信任他的青年,现在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笑里藏刀的模样,在她听来,语气又变成了海妖塞壬:
“不服气么?”他挑了挑眉。
她憋得说不出话来。
……她果然是眼瘸看错人了吧。
他伸手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脸颊,恢复温和的笑意:“我会养胖你的,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吃的。”
她郁闷地想:应该会有一阵子都不想跟这个表里不一的坏人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