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已经拖欠她的工资三天了。
四天前,藤间智确定她卧底进错组织、当天晚上就执行了她人生中第一个作为主狙击手的任务。
跑路不可能的,跳槽也有点难,惟一留给她的路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做个纯粹的打工人。
嗯……有可能的话,借组织的手去把隔壁动物园给掀了。
但是没有灵魂的卧底打工人藤间智还没好高骛远到直接按下快进键,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头件大事是工资。
家里没米了,又双叒叕没米了。
听说琴酒出任务去了,她现在分外想念琴酒……手里属于她的工资。
组织派发赏金不会用银行转账的形式,而是用现金。她现在是琴酒的手下,自然要从琴酒那里拿钱。
藤间智把折巴折巴收好在柜子里的那面锦旗拿出来,挂在客厅空荡荡的墙壁上。
那是她在上野公园附近国立科学博物馆楼顶救下小孩、警视厅嘉奖的锦旗,那时是托松田阵平送过来的,听说是因为他和人吵架,被罚的跑腿任务。
当时她还嘲笑:“多大的人了,还吵架,大卷毛。”
松田阵平脸立时就黑了,恶劣地揉上她的那头卷毛,拉长了尾音:“可恶的小卷毛——”
藤间智叹了一口气,出门买米。
巧的是,在路上遇到了松田阵平,看到她这副饿昏头的样子,松田阵平忍不住请她吃了顿饭。
顺便问了一下她为什么会认识萩原研二。
说到萩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沉默。
松田阵平还告诉她,她救下的那个孩子,不久之后全家都因为意外车祸死亡了。
藤间智沉默地把手中的筷子放下。
她白救了吗?
或者说,因为她救下那个孩子,反倒把事情闹大了吗?
那天在国立科学博物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孩子到底看见了什么?
“吃饱了吗?”松田阵平问。
“吃饱了。”她回答。
“那走。”
走出店门就遇到了和松田吵架的那个人,那是个找茬头子,专门挑事。在日本,打架斗殴会被罚款甚至坐牢,谁先动手谁就负主要责任,因此有一些心理阴暗的人经常用语言挑衅别人。
但是还没等松田阵平阻止,那个小卷毛就闪身过去,冲那个找茬头子腹部来了一拳。
松田阵平:“……”
他还记得不久前谁刚刚说过“多大的人了还吵架”。
“救……”那个找茬头子想大叫起来,又是一拳落在腹部。
“你就放声喊”,她说,“我确信我会因为谋杀入狱的。”
刚要上前去拉开两人的松田阵平额头冒冷汗。
……他怎么觉得,几天不见,这个小卷毛有点黑化了呢。
教训了一顿那个找茬头子,回去的路上松田阵平拉住她悄悄问:“喂,你受什么刺激了?”
藤间智疑惑:“啊?我哪能呢?我可没伤他,是他自己唉哟唉哟叫得大声了点。”
模仿“唉哟唉哟”的时候还特别传神地配上了表情。
听听,这是没受刺激能说出来的话?
“你放心”,藤间智看向松田阵平,神色分外笃定,“我有法律底线和道德底线,不会故意伤害别人。”
……另外,无论如何她不会渎职的。
松田阵平有些愣。
她微笑:“下次遇到这种人,打电话叫我,我过来揍。”
虽然但是,该揍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松田阵平:“……”
差点就信了这只黑化小卷毛的鬼话。
从超市采购回来,藤间智在楼梯迎面碰到了正下楼的诸星大。
那个戴着针织帽的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就下楼了。
她觉得有点郁闷。
这个诸星大好怪,好怪。
进行任务的当天,他摸着她的脸看着她发呆,差点就耽误了她的狙击准备,后来却一直绷着脸,索性看也不看她,也不和她讲话,已经三天了。
“诸星大”,她忍不住站住,转身叫住他:“你怎么了?你不会在闹脾气吧?”
诸星大停下来,背对着她站着,语气平淡:“不用管我。”
……听这语气,那真的是很生气了。
也难怪,连她都觉得生气的事情,作为纯坏蛋的诸星大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藤间智感到很抱歉:“真抱歉,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这就找琴酒给你要工资去。”
都怪琴酒。
好好的拖欠什么工资?你看,手下都有怨气了吧。
诸星大诡异地沉默了几秒,没回答。
说讨债就讨债,藤间智给伏特加打电话。
“琴酒在哪里?”一接通,藤间智劈头盖脸地问。
电话那头伏特加只说了几句话,就因为手机没电而被迫挂掉了。
藤间智从伏特加零星而破碎的语言中总算拼凑出了关键词:一角岩,一个小岛。
而在一角岩,伏特加正拿着手机充电线找人家村落。
大哥还在码头,身上有伤,他必须尽快找到充电的地方,再次和组织联络上。
天已经黑透了,黑黢黢的小岛上荒凉而空旷。
这次任务本来只是来这个名叫一角岩的小岛解决一个背叛组织的逃亡者,但没想到这个叛逃者还有些手段,居然能让大哥费那么多力气,还把大哥打伤了。
直到那个人的尸体被扔进海中,天黑了,错过了来回小岛的船只,手机也没电了。
……该死,手机电量的最后几分钟居然是藤间那家伙打来电话。
寂静而荒芜的一角岩的夜色像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
不知过了多久。
漆黑的夜空里忽然远远地闪烁起了微弱的航行灯,然后灯光逐渐越来越近,螺旋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着陆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一角岩浓黑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向那个坐在海边岩石上抽烟的银发男子走过去。
“gin,走吧。”藤间智道。
琴酒站起身。
直升机在起飞前,机身360度旋转,clearturn检查一周完毕,旋翼的引角缓缓增加,逐渐起飞。
“什么时候学的?”琴酒问。
藤间智很诚实地回答:“跟阿夸维特练习高空跳伞的时候看驾驶员开过几遍。”
琴酒:“……”
没学过就敢一个人开直升机过来。
“因为害怕操作不熟导致直升机坠入海中,还特地带了降落伞”,藤间智用手肘指了指系在身上的黑色降落伞包。
琴酒沉默地看着她操作着周期变距杆。
看起来是学会了。
琴酒要过她的手机,给伏特加发了一条信息后,把手机还给她。
“直升机哪来的?”他问。
藤间智微妙地顿了一下:“把贝利尼揍了一顿,抢来的。”
借着驾驶舱里的灯光,琴酒看了一眼她,被揍的痕迹挺明显的,嘴角还微微淌着血丝,看起来更像是和贝利尼的保镖打了一个群架。
他哼了一声,有些轻蔑地笑了笑。
在深夜,距离海面三千米的高空上。
螺旋桨的声音安安静静地喧闹着。
驾驶舱里平静了很久。
“为什么过来?”银发男子忽然开口问。
她愣了一下,有些支吾:“琴酒,你是不是忘记你欠我钱……”
拖欠工资,到现在这个点,已经整整四天了!再下去她要贷款付房租了!
琴酒不轻不重的嗓音落下:“哦?”
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要听实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我欠你命,你给我开……”
话还没说完,琴酒就伸手过去,不耐烦地捂住了她的嘴。
……就知道她会说这个。
这几年都不太想听到“便利店”“小卖部”这种词。
他已经摘下了手套,捂住了半个脸的手指和手掌心都是冰冷的,仿佛这个人的血就是冷的一样。
藤间智不说话了。
……明明她说的是实话,她现在就是很缺钱很缺工资,而且会过来也是因为小卖部。
琴酒的手从她脸上离开时,还顺手用拇指擦去了她嘴角沁出来的血丝,力道有些重。
抽回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纸巾,嫌弃地擦掉手上沾的血迹。
用余光一瞥,那个鬈发姑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单手撕开糖纸悄悄扔进嘴里,把糖纸塞回口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操纵驾驶杆,驾驶座前面还摆了一张皱巴巴的地图,看起来刚才摸到小岛的路是边看地图边过来的。
危险驾驶的因素都让她占全了。
琴酒冷笑一声,但也没追究。
反正这家伙本来就是打算即使组织的直升机坠毁了她自己还能跳伞逃命。
但——
就算是多年后,渐缓的呼吸声中,一角岩狰狞的漆黑夜色依然无法褪色,反而愈加浓烈。
在那里,直升机的航行灯亮得扎眼,码头夜潮的声音滚滚的。
那个人从机舱里跳下来,明亮的着陆灯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影影绰绰的,腰间系着黑色的伞带。
夜色里,螺旋桨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