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人家房屋拖着长长的影子,凉爽的空气里飘荡着水汽。
庭院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踩在草上的声音和水滴落下的声音。
诸星大站在阳台边,往下看着那个正拿着带喷头的软水管给庭院里的植物浇水的鬈发姑娘。
关掉浇水器,她伸手扒拉了一下鸡爪槭的叶子,不知看什么看得很出神,呆了很久才重新打开开关继续浇水。
察觉到有道目光停在她身上,藤间智抬起头,却见三楼阳台那个人已经转身进屋了。
给庭院的植物浇完水,她把软水管放回原处,回屋。
门被敲响的时候,她正在做平板支撑。
“呼——”藤间智从瑜伽垫上起身,长呼了一口气去开门。
“绿川,早上好。”她笑,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诸伏景光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有点愣:“早上好,藤间。”
他早上做早餐的时候手一抖切多了黄油,索性就多做了一份煎吐司,给这个吃不饱的小卷毛送过来。
看了一眼铺在地板上的瑜伽垫,他问:“在练习吗?”
她点点头:“核心力量训练。”言毕拿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看着那盘因为裹着鸡蛋而色泽金黄的煎吐司:“是……给我的吗?”
他笑:“是给你的。”
她双手扯着毛巾的两端,呆呆地看着诸伏景光。
“傻了?”诸伏景光笑道。
她仍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整个人像个石雕。
别对我那么好,怕你万一消失的时候我无能为力——藤间智是想要这么说的,但她没说出来。
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诸伏景光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刺人,心里微微一颤。
“嘿嘿,谢谢。”藤间智总算回过神来,笑道,“那我不客气了——下次我可以翻阳台来你家吃东西吗?”
能护住的,凭什么护不住呢?
离开藤间智的房间,诸伏景光回想起在她房间里看到的情景:空荡荡的客厅里除了一个立式拳击沙包、一张瑜伽垫、剩下的只有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食物。墙上贴着计划表,好几个训练项目将计划表塞得满满当当的,训练强度之大令他微微皱起了眉。
他走到阳台给自己的盆栽浇水,中途却放下水壶。
生性的细腻让诸伏景光对几乎所有人都温温和和的,但对他来说重要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就算是这个新来的公安后辈,他也是将她算在“普通朋友”“需要照顾的后辈”的范畴里的,也没期待什么投桃报李。
但她今天看他的眼神让他动摇了。
湿漉漉的像是要哭,无奈而纠结,可是又无比坚定,仿佛就算为他去死、她都能毅然决然投身激流。
诸伏景光半蹲在阳台,手里还握着水壶,目光停留在绿植的叶子上。
他忽然很想很知道,她过去的人生。
“我出门了!”藤间智又冲了个澡洗去满身的汗水,收拾好自己就出门了,临出门前和房东太太打了个招呼。
房东太太也笑着朝她挥挥手。
她今天要去见那个代号为“阿夸维特”的组织成员。
……头好疼,又要认识组织成员了。
多认识一个组织成员,意味着多一份危险。能进入组织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组织内部竞争和争斗也半分不输政治上的明争暗斗,甚至更加残酷些,动不动就能丢掉性命。
藤间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牛轧糖来。
有时候还挺羡慕那些底层成员的。
进入组织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像她这样会被组织培养成为杀手的,另一种是作为底层成员、只在需要的时候做些琐碎的活儿,大部分时间他们过着普通生活,基本上接触不到组织里这些腌臜事。
“嘎吱嘎吱”,牛轧糖咬起来韧劲十足。
而在木马庄公寓里,诸星大坐在房间里,打开了窗户,抽烟。
一缕青白色的烟在闪烁的火星中迸出来,在他深邃的脸前弥散。
昨天晚上,卡迈尔将藤间智的资料通过秘密邮件发给了他。
照理来说,他不应该调查一个和他一样刚进组织的新人,因为那常常意味着做白工,收获甚少。
但是没有为什么,他就是想查她。
藤间智,22年前出生于米花町某普通人家。
20年前,父母在车祸中丧生,她头部有轻伤,进入孤儿院。
7年前,被匿名好心人资助,离开孤儿院独自生活。
3年前,匿名好心人停止资助。
今年,进入组织。
很简单的履历,一句话能带过。
卷烟的三分之一已经燃尽,诸星大蹙着眉,喉结微动之下,将烟从嘴角取了下来。
藤间智没想到的是,这个代号“阿夸维特”的组织成员,居然是她曾经在超市电视屏幕上看到过的那个极限运动员。
“极限运动最重要的就是克服恐惧,越平静越专注,杂念越少,越不容易出事。”她记得当时面对镜头他是这么说过的。
卡尔顿·洛佩兹——藤间智还记得他的名字。
她有点发愣,伸过手去和那个棕红色头发的男人握手的时候还有点呆呆的。
组织在加拿大居然也有势力?随便拎个极限运动员来也是组织成员,还是代号成员。
……说实话,组织是不是有点太大了点?
总部在小小的日本的话,真的能掌控那些国外势力么?就凭日本总部成员的塑料英语真的能……?
她咳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疑惑和惊讶。
阿夸维特是个性格有点冷酷的人,并不像电视上看起来那么笑意盈盈,好在人性格意外不错。
“要玩极限运动,第一个要求是不惧死亡,你能做到这一点吗?”他癯瘦的面庞绷得紧紧的,语气非常严肃。
藤间智看向他:“我要适应一阵子。”
所有人都是珍惜自己生命的,就算是变态疯批也会出自本能地自保。
阿夸维特反而笑了一声:“那就跟着适应一段时间吧。”
就这样,藤间智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教练。
阿夸维特这个教练将会在日本待上二十天左右,在这段时间内,他会带她尽可能多地接触极限运动。
回家的路上,藤间智又察觉了那个前段时间跟踪她的人。
这回她根本不紧张,反倒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来啊,互相比飞檐走壁啊!
追到拐角处,她一个助跑后猛地跃起,一脚蹬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借着这股蹬力,直接越过拐角处的一大堆障碍物,身体核心力量的加强使得她跨越过空中一大段距离时,看起来就像在飞一样。
落地时身体前倾,双手支撑地面一个大飞侧滚翻,卸去了跳下来的力道,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又跑了几步就追上了那个人。
根本不费力气!
藤间智揪着那个驼背男人的后衣领:“你怎么回事?”
那个跟踪了她好几次的驼背男人,名叫沼渊己一郎。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他总算开口讲出实情。
沼渊己一郎也是组织的成员,并且也在组织培养的杀手行列中,尤其因为其身轻如燕爆发力强被重视,作为藤间智的同期竞争对手,他一直在抓她的把柄。
刚巧她那天从墓园出来后被沼渊己一郎发现了,他跟踪了两次,两次都发现她进去墓园,因此起了疑心,怀疑这个新人成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再三跟踪。
“我连个朋友都不能有?”藤间智冷声问,“还是死去的朋友。”
沼渊己一郎不做声。
上两次她还会追丢他,但这次她几乎像开挂了似的,不仅速度和爆发力都急剧增长,就连力道也都远远大过他。
她刚才冲他的腹部给了他一拳,只这一拳他就明白差距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
才过去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现在她冷冽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藤间智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底层成员,是组织培养的杀手,不可避免要面对鲜血、腌臜和争斗,但她还是觉得心寒。
她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好几分钟,才放开他,平静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差距吗?”
他从喉咙底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声音。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放心,我和你不会是竞争对手——我会是琴酒的竞争对手。”
回到家里,藤间智收到了接头人关口麻世的秘密邮件。
邮件里写了一大堆:
是向她转达上头的意思,让她不要学得太杂了,专心做杀手,乱七八糟的不要学;
让她不要和两个前辈走得太近,必要的时候吵个架;
让她接近诸星大;
让她……
她看得心烦,即使麻世在邮件的最后加上了自己的一句“很抱歉,我也只是转达而已”,她还是心烦。
藤间智回复得很简单:【工资我不要了,反正我是自己要来的。】
不是公安,也从没有想过当公安。
人生履历中从没有公安这个选项,她选择以真实身份进入组织,只是借用了公安的渠道方便传递情报。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人,谁愿意赌上光明的前途和清白的身世,自甘踏入这个万丈深渊。
她喝了一口水,开始做俯卧撑,这不在今天的计划内。
机械地弯曲手臂、伸直手臂、弯曲、伸直、弯曲伸直……
门又被敲响了。
藤间智抽了抽鼻子,起身去开门,门外是诸伏景光。
他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进门把门关上了。
轻轻把她拥进怀里,揉揉她的那头卷毛,低声:“不哭不哭,怎么了?”
她浑身一僵,却也没挣扎,闷在他的怀里沉默了好久,才伸出手:“胳膊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