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其他人也由惊异变成羡慕,偶尔有两个人说些酸话。
落横在翰林院保持谦逊低调,大多人对她还是持友好态度。
最后就连太贵妃也听闻皇上对落横的信任,专门将他唤去仁寿宫敲打安抚一番。
但是因为皇上已经赶走多位名儒大臣,所以太贵妃对落横更多的是恩赏,希望他能将皇帝往正路上引导。
皇上怕落横不适应,所以破天荒的前来仁寿宫为落横解围,看到儿子前来,太贵妃明显是很高兴的。
但是皇帝的态度却是耐人寻味,只冷冷淡淡的向太贵妃请安,落横看着明显不合的母子俩,只能低头当看不见。
太贵妃神色一暗,嘴唇轻抿道:“皇上今日可在仁寿宫用膳?我让厨房多添几道皇上喜欢的。”
皇上平淡道:“朕还有事与赵爱卿相商,就不打扰母后用膳了。”
说着便准备起身离开,落横也赶快紧随其后,她的余光瞥到太贵妃难看的脸色,心里却又有不一样的想法。
一路上小皇帝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到了自己的寝殿,他才将除落横以外的其他人全部赶出去,包括自己的贴身内侍。
虽然留下落横,但是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自己一人站在桌案前,不知在写什么。
渐渐地情绪平复下来,他抬头看,落横依然恭敬地低着头,有些迷茫问道:“赵爱卿,你说,世间的母亲都是爱孩子的吗?”
落横思考片刻,答道:“人世间的感情最是复杂,有的母亲遇险时,为孩子愿意赴死,也有的母亲,因孩子分薄了对她的关注就心生厌恶,民间有俗语,一样米养百样人,陛下放宽心,豁达看待才是。”
小皇帝接着问道:“赵爱卿觉得孝道该如何把握?”
“自古以来,孝顺都是为人子的义务,但是前提亦是为父母者慈,不慈者当不得孝心。”
“何为慈?何为不慈?”
“臣以为,一是对孩子不加引导,肆意打骂者是为不慈;二则对孩子生而不养不教者为不慈;三则不以身作则者为不慈;四则以为孩子好为借口,将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肆意揉捏,施以高压控制者是为不慈。此皆臣之拙见,若是说错,还望陛下宽恕。”
小皇帝若有所思道:“赵爱卿倒是与其他人颇为不同,其他人只告诉朕,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陛下,人生下来便是个体,绝非父母之附庸,若是有人说凡是为人子女,无论父母是否慈爱,皆应孝顺,那此人非蠢即坏,或是他未经历过不慈之父母,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臣听过一则故事,陛下可有兴趣一听?”
小皇帝饶有兴致道:“爱卿请讲”
“说是有一户人家,家中甚贫,却连生四女,只盼望能得一儿。
最后果然得男,然家中过的清贫,无法让儿子有粥可喝,有肉可吃,最后那对父母为了几口肉,便将家里的女儿挨个卖与人牙。
最后,无女可买,男主人便把自己妻子货与其他人。
本以为替儿子做如此多事情,儿子定会孝顺他,结果没想到儿子将他的刻薄学了个十成十,最后看他无甚用处,将他扫地出门。”
小皇帝听到那人被扫地出门,开心的拍手称快,问道:“这便是结局吗?”
落横摇头道:“还未曾结局,最后,那男人辗转找到前头几个被卖的女儿,要求赡养,有几个女儿碍于流言,不想被人视为不孝,只能给银钱。
但是其中一个女儿,因为被一无子无女的秀才收养,一直将她当做男子教养,小小年纪,做事便颇有原则。
她坚持自己被弃养之时,亲缘已断。
那男人以告官为要挟,亦不能使其屈服,男人最后并未收到自己想象中的好处。
虽常有流言,外人也总谓其不孝,然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独立于世,保持清醒的人,又岂会随意为外物所扰?女子日子依然过得有滋有味。”
皇帝笑道:“这个结局好。”
落横也笑道:“臣之见与皇上一样,然这样的女子毕竟是少数,大多依然会被束上道德之枷锁,为流言所困,不知陛下可有应对之法?”
小皇帝皱眉思考片刻道:“若是人人读书明理,是不是就能像那女子一般聪慧通达?”
落横肯定道:“陛下甚是聪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自然读书的人越多,明理的也越多。”
“那等朕长大之后一定让天下人明理……”
落横神色有一瞬的复杂。
“到时还要有爱卿助我才是。”
“这是自然。”
不知为何,小皇帝的情绪又低落下去,用平淡的语气讲述自己的想法:“爱卿是我最信任之人,还望今日之言莫要外传。
其实,我以前从未想过当皇帝,我……不爱做皇帝,只想研究自己喜欢的,以前大哥槐安在时,对我颇为爱护,我亦崇敬大哥。
母后为了让我当皇帝付出甚多,甚至连大哥也……我无法原谅她,但每当她露出被我伤害之后的伤心,我心里也不好过。
现今舅舅这一家子外戚逐渐势大,我很怕再袖手旁观下去,这皇朝便要改姓了。
母后现在每日有两个时辰叫舅舅家的表妹入宫伴驾,打得便是与朕两小无猜的主意,只待朕年纪足够,便将表妹封为皇后,让舅舅家族继续荣耀。
若表妹生下孩子,朕这皇帝极可能变得可有可无,便是有一日与大哥槐安一般也是有可能的,孩子越小,自然越方便控制。
到时朕是傀儡,朕的孩子也是傀儡,这样的结果令我每每想起都胆寒无比,愧对列祖列宗。
朕不想成为被摆布的傀儡,却人微言轻,不知该如何是好。”
落横安慰道:“陛下稍安勿躁,现下情况还未到此地步,臣蒙皇恩,自然为皇上所用。”
这次谈话之后,皇帝待落横更加亲昵,很快便找机会将落横升为正六品侍读,因为落横日日伴在皇帝左右,皇上也开始认真读书,所以朝臣上下倒是没有特别大的反对声。
此时,落横才为官半年。
落横回家后,思索片刻,还是将此事写成书信告知槐安,为了不引起怀疑,这封信是以吕兰生的名义发出的。
边境暂时安稳,所以信件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月就递到了槐安的手上。
他一直知道宫中太贵妃绝对是有出手对付他,但是直觉告诉他事实应该不止如此,毕竟单靠太贵妃和她娘家的势力还不足以让整个朝堂都毫无怀疑。
看着信中落横转述小皇帝的话,想起他们兄弟相处的时光,以及在太贵妃下杀手的时候,弟弟对自己的提醒和帮助。
槐安久久无言,若是最后自己重新入宫,便放太贵妃一条生路,以全他们兄弟的情谊。
不练兵的空闲时间,槐安更多的是精进武艺,经常向其他将领讨教,所以一段时间下来,名声渐渐传出去,也在各位将军那里收获了不少好感。
落横这边,小皇帝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当值,出乎他意料,落横选择了工部,本来他以为落横会更想去户部,他能感觉出来,平时赵落横在与他交谈过程中,其实并没有很强的士农工商的阶层之见,对经济的重视也溢于言表。
落横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一是自己资历尚浅,没有势力支持,若是直接进入被人抢破头的户部,很可能不会得到重用。
二来,最简单的道理,军事力量就是护卫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工部,不仅主持全国大型基建工程,更兼有兵器研发的作用。
且据她观察,工部里面的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复杂,不必劳心劳力斡旋于党派之争。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朝堂之上内阁与外戚已经斗的不可开交,要是不小心掺和进去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倒不如选一个他们都不重视的部门,潜心发展,积蓄力量。
小皇帝听了落横想要研发武器稳定边疆的想法,对她深信不疑。
随即小皇帝便开始着手准备将落横放到工部,但他现在只是一个还未亲政的皇帝,所以只能去找太贵妃商量。
太贵妃听过皇帝的话,思考片刻,觉得落横构不成威胁,工部也不是什么热门的地方,所以没有和娘家商量,就直接同意了。
小皇帝一方面为落横高兴,但是一想到自己事事都要受人掣肘,即便是亲妈,也觉得难受至极。
太贵妃不是不知道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所在,只是自小受家族观念教导,家族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的儿子和她自己在宫中能过上好日子也是有娘家撑腰的缘故,那么她如今大权在握就必须要回报家族。
太贵妃对此类话术深信不疑,也是这么教育小皇帝,只是身为皇家人,小皇帝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就是皇权神圣不可侵犯,若是有人意图染指那就是造反。
而且小皇帝自小长在宫中,与舅舅家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所以说的严重些,这些外戚在小皇帝眼中就是意图窃取江山的乱臣贼子。
太贵妃越是跟他说舅舅家有多好,小皇帝就越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