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不喜欢他的养父母。
也没有其他择选。
这对看着温和又慈祥的音乐节夫妇, 已经是孤儿院范围内最好的一对了——除了喜欢凌虐,没什么别的缺点。
她们对白秋也很满意。
漂亮,有音乐天赋。
身体好。
抗打。
至于自己有没有音乐天赋, 喜不喜欢音乐。
白秋不知道。
他没有喜欢的东西。
对他来说,喜欢不重要,得有用。
有用到让养父母觉得——
只做一个沙包太可惜了。
他做到了。
少年拼了命的学小提琴,展现出来的的天赋让养父母都忍不住侧目,渐渐的,他从一个沙包升级成一个会拉琴的沙包。
期间还夹杂着养父母的pua。
这对白秋并不算坏事。
他们想掌控,想打压他。
这代表他不会被弃之如敝屐, 不然直接圈起来打就好了。反正打死就换新的,二人已经意外“病逝”了两个养子。
他装着听话, 装着顺从。
养父母逐渐放松警惕,还找了老师线上教他读书。
那时候的他才十一二岁。
他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在警局里,他撩起衣袖给他们看身下的青紫的伤痕,他天真而烂漫的认为——这就够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
问他:“你的养父母是有名的钢琴家, 对吗?”
他的语气很委婉:“他们是公众人物, 出了名的慈善家, 是不是他们对你学习生活方面太严厉了,导致你误以为是家暴。”
“你应该多体谅他们一些。”
“如果真的犯罪,怎么可能让你读书,还有机会让你跑出来。”
他絮絮叨叨的给养父母打电话。
“现在的孩子啊, 就是太娇贵了, 不知足。”
小少年如坠冰窖。
他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嘴唇一张一合,最后,他的养母到警局把他领了回来, 女人笑的温和,没有一点架子,止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
她叹气:“我是真喜欢这孩子,当亲生的对待,总想着让他练琴,以后能跟我一样……谁想到,唉,是我逼的太急了。”
她温柔的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
“妈妈不怪你。”
白秋沉默不语。
往日里女人打她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
他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女人的笑容轻慢:“你的演技真的很劣迹。”
年轻又稚嫩的演技令少年破绽百出。
他眼底的恨意清晰又浓烈。
“不光演技低劣,你还真是天真的可怜啊,我没有把你像条狗一样栓起来,而是给你自由,你就应该明白你的处境。”
没有人会救他。
“再说了。”
她弯下腰,轻轻的摸了摸少年的头:“妈妈对你不好吗。”
“妈妈让你读书识字,还教你音乐,把你从孤儿院领养出来,你过的比其他人好多了,真是不懂感恩的孩子。”
白秋身子瑟缩了一下。
他有些绝望。
透过女人的影子,他仿佛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他们权势滔天,形成了一个足够一手遮天的产业链,无数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锁紧,钉死。
他逃不出去的。
也不会有人愿意他逃出去。
地下室的门彻底关上。
没有一点光。
黑漆漆的一片安静的像是地狱,恐惧不停在黑夜里滋长,少年无助的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眼里沁出泪光。
指尖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本书。
他转遍了整个地下室,就着好不容易找完的一点光看完了整本。
白秋不喜欢邹尘。
他不明白。
为什么同样是被虐待。
男人能放下过去,他笨拙却僵硬的去试图融入,并且成功的慢慢融入这个社会,他知晓人心险恶,还能被许清的一点好,哄的晕头转向不顾一切。
白秋合上书,嗤之以鼻。
傻子。
如果是他肯定不会。
被喜欢而已,有什么好值得付出这么多。
……
他被关了一个星期。
每隔两天会开一条小缝,喂狗一样扔进来食物,大多数是馒头,偶尔会有面包。
少年弯着腰捡起地上的馒头,撕开,就着沾上的土塞进嘴里,双手抱臂,沉默的坐在墙角,灰尘浓郁的呛鼻。
出来之后,他更听话了。
白秋不再想着逃。
被养父母虐打完,他失神的抬起头。
他不顾满身的鲜血,跌跌撞撞的奔向了琴旁,指尖触碰到乐器的瞬间,少年空洞破碎的眼里瞬间绽放出光彩,血顺着脸颊低落在琴弦,绽开红色的花。
血迹蜿蜒流泻,伴随着琴音。
还有养父母温和的笑意。
“这才是乖孩子。”
白秋没有说话,低头,依赖般紧紧抱住小提琴。
他只有这个了。
这是他的全部。
少年大多数时间目光都是空洞无神的,宛如行尸走肉,只有在碰到琴弓的时候才会换发出光彩,他似乎把所有情绪都注入在琴弦里。
用来逃避现实。
他成功的参加过几次活动和比赛,露过脸。
少年提线木偶一样完成养父母的期许。
他很知趣的没有说过多余的话。
舞台太小。
看的人太少,没什么影响力。
每次比赛前殴打都会停一段时间,他们将他养的白白嫩嫩,这样的状态就算在台上控诉“我养父母其实是变态,总打我。”也没多少人会信。
随随便便就能被公关成“养子心肠歹毒”。
少年站在台上,望着耀眼璀璨的灯光,垂眸,拉动琴弓。
聚光灯下是照不出阴影的。
……
白秋进小黑屋的次数增多了。
养父母信教。
养母每周都会带着他祷告,领着他读“神的光荣事迹”。
养母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约瑟被家人卖到了埃及,经历了很多磨难后,他成为了埃及的宰相,在家人面临饥荒时,约瑟主动奉养了全家人。
女人对这个故事满意至极。
她说:“你要知道感恩。”
“约瑟就是因为知道感恩父母,神才会给予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和金钱。”
“父母给予了你生命。”
“咒骂,轻慢父母是会受到神的诅咒的。”
白秋沉默着点头。
女人双手合十:“神会宽恕你的罪责。”
白秋几乎不受控制的溢出一丝冷笑,他丝毫不怀疑女人信神的目的——为给自己求一个心安。
坏事做多了。
难免会心虚。
午夜梦回,总是觉得有阴魂索命。
她信了神,相信只要不停祷告,足够虔诚,神就会原谅,消除她的罪责,会保佑她,她也享受由神带来高高在上的感觉。
女人把少年关进小黑屋里,不给吃喝。
里面有的只是宣传神光荣事迹的册子。
和祷告词。
背熟了才能出来。
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少年本能感到惧怕,精神轻而易举的被黑暗撕破口子,除了传教的册子,他手里只有那本书。
一遍又一遍。
他重温了男人的人生,千百次。
激荡恐惧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白秋坐在地下室,往嘴里塞着沾满土的食物,少年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脸,一手灰,呛的他用力打了个喷嚏。
少年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他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里。
他开始有些羡慕许清。
也可以说是妒忌。
要是也有一个人能像邹尘喜欢许清一样,那么喜欢他就好了。
要是……邹尘喜欢他就好了。
少年抿了抿唇,指尖抚摸过书页,抱紧,用力的像是要将这本书镶嵌在怀里,汲取温暖,对他而言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本书。
他抚摸着嘴唇干裂的死皮,垂眸。
别人可以做到的。
他也可以。
在白秋眼里,邹尘就是他的太阳。
他和邹尘一样的是,两个人活不久。
白秋的身体再好。
也抵挡不住一日又一日的蹉磨,病重缠身。
少年知晓后,全然不顾身体。
没日没夜更加拼命的练习,终于在生命结束的前夕站上了世界舞台,在无数闪烁着的直播镜头和闪光灯前,他演奏了最后一首曲目。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缓,小提琴般悦耳轻快。
少年平静的叙述一切,将这些年养父母放松警惕后他小心翼翼收集的证据曝光在网上,舞台上,小到偷税漏税,大到那些阴暗的交易。
少年的脸色很白,没有血色,纸一样病态,他摘下胸前精致又漂亮的胸针,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的用力刺破喉咙。
他站在血泊里,睫毛微微颤抖,遮敛住眼底弥漫的疯狂,没有看惊慌失措的养父母一眼。
“……以上这些。”
“我用自己的命做保证。”
他对生命没有明确的认知。
自然也没有敬畏之心。
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也包括自己。
左右都是死。
不如更彻底,更有热闹,更有意思一些。
白秋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还没有上完学。
他听说。
人都是要上学的。
邹尘死在磅礴的雨夜,狭小破旧的出租屋里。
白秋死在耀眼的舞台上,绚丽又夺目的闪关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