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确实有问题。
安全销毁珠子后, 凌十一如同拎小鸡一样,一把从床上拉起白秋,仔仔细细的用仪器检查了一番, 才暂时放下心。
还不能让白锦找来。
起码不能是现在,太仓促了。
白秋太累了。
他被凌十一强行拉起来,也只是勉强的睁眼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下,身体在睡眠中缓慢的进行自我修复。
少年睡了一天。
饿醒的。
接近两天什么都没吃,肚子里只有强灌的冷水。
他甩了甩头,昏昏沉沉的。
少年慢吞吞的伸手摸了摸额头, 果然——
滚烫。
头发湿漉漉的睡了一夜。
不发烧才怪了。
白秋摇摇晃晃着下床。
凌十一坐在门口,背对着他打电话, 男人用肩膀夹着手机,双手不停的忙碌, 似乎是在安装什么。
听筒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少年音。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凌十一嘴里叼着烟。
他猛吸了一口烟:“没什么不好的。”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许清的声音有些失真:“虽然那个梦很真实,太真实了。”
凌十一吐出烟头, 纠正他:“那不是梦, 是上帝的指引。”
陈炎的母亲没有杀掉许清。
因为凌十一。
凌十一救了许清, 两个人东躲西藏了一阵子后,男人夜袭陈家,面对着刀光,陈母倒豆子一样, 将锅全堆在白秋身上。
而恰好许清又做了个梦。
在梦里。
他梦见自己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他一步一步的向上走,不要说白秋,就算是白锦面对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梦醒之后, 他和凌十一在缩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吃着潮湿的食物。
许清想了很久。
梦和现实唯一的差距就是白秋。
果然。
真不愧是见第一眼就讨厌的人。
许清垂眸。
两个人藏了一阵子后。
他哭着向男人讲述了这个梦。
只是……稍作修改了一些。
他对凌十一说。
他听到了上帝的指引,白秋是恶魔。
男人沉默了许久,将许清送到了沈长清家里,他许诺自己会解决白秋,让许清不用继续再过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
“可是……”
许清道:“这样对你是不是太危险了,白锦不会放过你的,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不光是为了你。”
凌十一又抽了一口烟:“白锦本来就是我的暗杀目标,你不用有太多的心里负担,没有你我也会绑架白秋来威胁白锦的。”
况且。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没有办法回头。
他话刚说完。
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坠响。
他立马挂断手机,少年的身影在屏幕中一闪而过。
白秋本想悄无声息的走过来。
他错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脚尖刚落地,他的腿不受控制的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大脑一阵嗡鸣,白秋视线也变得模糊,好一会才恢复清明。
少年抬头。
凌十一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语气嘲讽道:“真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就要受不了了。”
“我感冒了。”
白秋并未理会男人的冷嘲热讽。
“哦。”
凌十一双手插兜,没有任何反应。
“我要吃药。”
白秋平静的叙述:“我的身体不好,感冒不吃药很容易严重的。”
男人张口想说些什么。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凌十一看了一眼。
许清的消息。
许清:十一哥,我刚刚好像看到白秋了。
许清:他看上去挺好的。
许清:也是。
许清:我遇见的每个人都会喜欢他,十一哥,我太害怕了,我只有你了。
过了一会。
许清收到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
男人满脸凶狠的拽着少年的头发,按在淋浴下,水是肉眼可见的冷,少年牙齿咬的“嘎吱”作响,身体不受控制的在打着哆嗦。
屏幕笼罩着一层冷雾。
许清的嘴角微微上扬,又抹平。
“你最好安分一些。”
凌十一松手。
白秋呛了许多水。
凌十一毫不留情的把他扔在地上,一脚踩在少年的腹部,脚下用力:“我抓你是只为了白锦,我的目的达到了,你的死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胃病挤压带来异物感。
白秋下意识的偏过头,呛出一口冷水。
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了认知。
凌十一在说谎。
杀人对男人来说易如反掌。
他能活着,就说明他的生死对于男人来说,其实是重要的。
不过重要的也只有这条命。
“你抓我是为了我哥?”
白秋慢慢的转头,讥笑了一声,腹腔依旧存留着的水让他有些反胃。
“是。”
“嗤。”
“这什么混账逻辑。”
白秋捂着肚子慢吞吞的起身,嘲笑道:“那按着这么说,我哥最在意我,我喜欢沈长清,沈长清又喜欢许清,许清喜欢你。”
“你们两个最应该死一死吧。”
“你们两个没了,那就一了百了。”
凌十一:“……”
这才叫混账逻辑吧。
男人有些无语,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不过,他虽然说不过白秋。
但是他打得过。
“砰!”
男人简单粗暴,毫不客气的就是一脚,少年才刚起身又被一脚踹在墙上,铁皮墙面震了震,发出一声巨响。
白秋蜷缩着下蹲,大口吸气减缓疼痛,他浑身上下都疼的要死。
哪都疼。
除了嘴巴。
就是疼的浑身上下都发软!他的嘴也是硬的!
少年冷笑着从牙里挤出两句话。
“你是个杀手吧。”
“这就是你的职业道德?”
凌十一组织的规矩一直是只杀目标,从不额外横生枝节——毕竟是个非法组织。
男人如今闹的这般声势浩大。
组织头领估计恨死他了,恨不得把他蹦一百次,他得被追杀到死。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凌十一想到组织,目光微闪的别过头。
白秋指尖动了动,盯着男人的脖子,有点手痒。
他想念自己的扳手了。
多好的机会。
转过头的凌十一意识到自己的气焰削减。
他立马扭回来,走上前用力掐住少年的脸颊,恶狠狠的说道:“是你先要杀许清的,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都是你的错。”
男人越说,目光越发凶狠。
凌十一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组织里,那个过于严苛的地方,对他来却说是唯一的家。
他家没了。
为了许清,他背叛了组织。
不……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许清的错,都是白秋的错。
对,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男人表情更加残暴,瞳孔扩散,看起来有发疯的架势,他盯着白秋,握着少年脖颈的手也越发用力,把自己逼到绝路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
他可以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
强烈的窒息感让白秋的胃又开始翻滚。
凌十一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像是要发癫。
发癫的人下手没什么轻重。
白秋很担忧。
他只是想被凌十一打两下,然后装病,不是真的想被打死。
“你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他呢。”
凌十一喃喃道,眸色猩红,掐脖子的同时还在用力摇晃少年的身子。
回答他的是一声……
“呕。”
白秋吐了他满手。
抓着少年脖子的凌十一表情僵住:“……”
这不怪他。
白秋努力过了。
又被打又被摇着晃。
他能坚持到现在才吐,已经很给男人面子了。
只是有点可惜。
白秋想。
他没吃东西,肚子只有水,吐出来的也只是水,便宜他了。
凌十一松开手,皱着眉,满脸恶心的挽起袖子,手臂上的纹身一闪而过,他转过身拧开淋浴,不停冲刷着袖子。
少年的眸光一闪。
他缓慢的回答凌十一提出的问题:“你问我为什么想要许清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非要说的话,当然因为……
他是坏人。
白秋没有办法长成一个好人。
除了邹尘,他没接触过任何美好的词。
他不懂这些。
过去十几年里,他迎来的只有羞辱和打骂,少年自始至终都是由阴暗滋生而出。
他愿意变得看上去像个好人,只是因为邹尘,那个看上去如同机械一般,没有感情,日日枯燥重复生活的男人。
他和白秋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少年无法挣脱束缚,烂在泥里。
他不一样。
邹尘比任何人都渴望成为一个人。
一个正常的,能行走在阳光底下的人。
他始终没有放弃过。
男人严苛的复刻别人的生活,想要融入,却因为过于机械而死板,显得格外怪异,被孤立在外。
所以才会那么容易被接近。
渴望生活中微弱的温暖,愿意为之飞蛾扑火。
“我也想知道。”
白秋垂眸,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
他第一次庆幸淋浴的水那么冷,以至于彻底将他的脸冻僵,无法察觉表情:“你为什么觉得我想要伤害许清呢。”
“他和我无冤无仇。”
“呵,无冤无仇?”
凌十一冷笑了一声,张口:“他……”
男人突然卡住。
在凌十一记忆里,许清总是哭哭啼啼的说白秋哪不好欺负他。
但都是些小打小闹。
反而他们还设计过白秋。
“陈炎的母亲说的,你让她杀了许清。”
凌十一掀起眼皮:“她没有理由骗我。”
“她当然有理由。”
白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僵硬的脸上不受控制勾起一个巨大的笑容:“她和我,或者说,她和白氏有仇。”
“?”
有什么仇。
凌十一对商业并不精通,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少年轻描淡写道:“哦,我问她能不能把陈氏让给我。”
凌十一:“?”
这话你也敢说。
白秋:“反正早晚都会被我哥收购。”
凌十一:“……”
怪不得。
他想起那日,原本在他刀下颤颤巍巍,瑟瑟发抖的女人,一提到白秋后眼里突然爆发的愤恨,一时间有了些理解。
“陈母那是第一时间的反应。”
凌十一逞强道:“做不了假。”
“做不了假?”
白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是凭什么觉得身为竞争对手,恨不得让我早点死的陈伯母,会在我的命令下杀人,亲手递给我这样致命的弱点。”
“我又有什么资本能够命令她。”
凌十一沉默了。
更让他沉默的是少年接下来的话。
“你觉得许清真的喜欢你吗。”
白秋脸上的讥讽的笑容消失,直视男人。
他的眼睛很好看,清亮,湿润,没有丝毫杂质,也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他说这话时很认真。
只是平静的叙述。
“如果真的喜欢你,他为什么不跟你走,你们可以在国外过的好好的,他为什么让你抱着生命危险,绑架我。”
陈母的手再长也插不到国外。
那个混乱的地方,却是凌十一的领地。
他在那里活的如鱼得水,组织不禁止谈恋爱,组织的人脉也足够让他带着许清安安全全的踏上飞机,然后远走高飞。
许清不愿意。
他用那双沁满水的眼睛看他。
“要是能让白秋和白锦一起消失就好了。”
“你是不是……接了刺杀白锦的任务?”
凌十一已经准备放弃任务了。
他们组织有点黑心。
发归发,接归接,不保证任务完成,毕竟培养一个杀手的成本还是很贵的,特别是像凌十一这种又衷心武力值又高的。
不过他们还是管退钱的。
黑心也得要名声。
只是很显然。
节外生枝去绑架任务目标之外的人,闹的满城风雨已经超出了组织的纵容范围。
无论是否成功。
他的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凌十一清楚这点。
可他没有办法拒绝许清。
拒绝那个在巷子里救起他,温柔替他包扎伤口,无缘无故对他好,看上去善良而又坚韧,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小白花。
杀手是没有感情的。
特别是像凌十一这样从小长大的杀手。
他杀过很多人,大多是贪官污吏,大奸大恶,他看过他们哭爹喊娘的用身边的人挡枪,那副情景让他看不起。
他当然也杀过好人。
那个人仿佛早有预料,淡然的迎接这一切,他的爱人也举枪自尽在他身边。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
好奇的种子在凌十一心里发芽,结果,遇到许清后骤然绽开。
凌十一的双手握紧,攥拳,大脑不自主的开始思考少年说的话。
许清……许清他清楚吗。
“许清只是蠢,又不是傻。”
白秋道。
凌十一:“?”
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吗。
“他当然清楚,他只是不把你的性命当回事。”
少年轻描淡写的,用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刺破那层凌十一不愿相信的外壳,将血淋淋而又残酷的内里展现给他看。
“你的死对他来说还算是件好事。”
人生三大喜事。
升官发财死老公。
凌十一死了。
许清不光凑齐喜事,还能换个老公。
美滋滋。
“你呢,你又……真的不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
他知道许清是在利用他,他知道许清说的那些不一定对,但是……
许清给他理由了。
一个不被戳破,就能继续欺骗下去,让他自我感动的理由。
“够了!”
凌十一怒吼道一声,发牙齿咬的作响,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源于恐惧,恐惧自己最不愿意相信的东西,被别人一点点揭开。
够了。
已经够了。
白秋丝毫不在意,被浸的又冷又白的嘴唇,再度启合。
“!”
凌十一瞳孔微缩,他几乎无法思考,健步上前,遵循本能,再一起狠狠掐住少年的脖子,用简单粗暴的方法让少年停嘴。
他五指快速的在皮肤上留下青紫的手指印。
“闭嘴。”
凌十一恶狠狠道。
白秋彻底闭嘴。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他说不了话。
他很想继续,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少年光是呼吸就已经极其艰难。
脖子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凌十一刻意收敛过的力气依旧很大,窒息感循序从呼吸道涌上脑海,他大脑一阵晕眩。
男人在此时,终于神智回笼,略微松开了五指,他就着这个姿势手指向上,强行抬起白秋的下巴,注视那张从未细看过的脸。
少年很好看,睫毛浓密,又长又翘,往日里,他的脸总是白皙里透着红润,凌十一只记得他长的非常精致。
白秋喜欢垂眸,长长的眼睫随之微微颤动,看起来又乖又无害。
像是象牙塔里长出来矜贵的小王子。
他也确实如此,白锦千宠万宠,平日里磕到碰到都紧张的不行。
而如今。
那张脸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如同纸一样,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少年半跪在地上,背部却依旧坚韧的挺直,像是风里飘摇的苍竹。
少年的眼睛依旧很亮,清亮,没有一丝杂质,即使如此也没有带上丝毫恶意的情绪,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此时无比清晰的映衬出凌十一的样子。
怒发冲冠,目呲欲裂,看上去狼狈而又难堪。
凌十一下意识后退一步,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看着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呼吸的少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好像……
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娇贵。
明明只要流流泪,说些好话,认认错,他就可以好受一点,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浑身青紫,冰冷刺骨的水顺着发烧坠在地上。
反而偏要带刺的说些他不喜欢的话。
少年抬头。
那双眼睛一点点亮起,染着不服输的火焰,瘦弱却又生机勃勃。
“你可以杀了我。”
除非死。
他不可能对任何人服软。
凌十一少见的浮现出茫然,内心深处有什么在缓慢的崩塌。
少年目光没有实质,灼热的却仿佛烫到了他,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然后一言不发,扭过头狼狈的往外走。
凌十一彻底消失。
白秋松了口气,有些得意。
真不愧是他!
演技也太好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当演员的天赋。
很适合进军娱乐圈。
娱乐圈没有他简直是损失,就像鱼没有了自行车。
少年天马行空的想着,“啪叽”一下,没有骨头一样以八爪鱼的姿势趴在地面上,不停的哼哼唧唧,扭来扭去。
不想站起来。
还是扭着舒服点。
“疼。”
唉,演技好也止不了疼。
哪都疼。
浑身上下都疼。
“好疼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以八爪鱼的姿势往前扭,不情不愿的扒着墙起身,白秋目光扫了扫卫生间,里面简单的一眼就能看个清清楚楚,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他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出了卫生间。
打算探索一下关着他的这个五脏俱全超大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