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年间,顺天府宛平县西巷有座三进的青砖宅院,门楣上悬着块褪了色的木匾,隐约可见“陈记绣庄”四个描金大字。春分那日卯时三刻,绣庄后院的海棠开得正盛,十七岁的绣娘陈巧儿正伏在雕花窗台上,指尖捏着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目光却凝在案头那支鎏金点翠凤头钗上。
那是支极精巧的钗子,凤首微昂,喙间衔着粒鸽血红的宝石,尾羽上的点翠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像要振翅飞出满室春色。巧儿记得这是上个月母亲临终前,从贴胸的锦盒里掏出来的,冰凉的钗身贴着老人掌心的温度,临终遗言混着痰喘声碎在她耳边:“等你哥回来,把钗子交给他……巷口槐树第三块砖下,埋着你爹当年的账本子……”
巷口的老槐树粗可合抱,巧儿蹲在树根旁扒拉青砖时,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第三块砖下果然有个油纸包,拆开时却不是账本子,而是半幅残破的素绢,上面用朱砂画着曲里拐弯的线条,角落盖着枚模糊的朱砂印,像是个“永”字。巧儿攥着素绢和金凤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抬头便见辆青布帷子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张敷着厚粉的脸。
“可是陈巧儿陈姑娘?”驾车的汉子跳下来,从袖中掏出张洒金红纸,“城南周记绸缎庄的喜帖,明日酉时三刻,周大少爷纳征,请姑娘务必到场。”
巧儿捏着喜帖的手指发颤。周记绸缎庄的大少爷周明轩,是她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去年腊月,周父突然派人来说要退亲,理由是巧儿的哥哥陈世昌在扬州经商时卷了周家的货款跑路,至今下落不明。母亲急火攻心卧病半年,终究没能等到儿子回来。如今突然收到纳征的喜帖,喜帖上烫金的“周陈联姻”四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疼。
第二天傍晚,巧儿换了身月白襦裙,将金凤钗别在鬓边,揣着那半幅素绢出了门。周府门前张灯结彩,红漆大门前两盏气死风灯映得满地通红。她刚走到石阶下,便被门房拦住:“什么人?”
“我是陈巧儿。”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内传来轻笑,穿月青缠枝莲纹夹袄的女子款步而出,鬓边斜插着支和巧儿头上一模一样的金凤钗,“这不是巧儿妹妹吗?多日不见,竟连规矩都忘了,我明日就要与明轩哥纳征,你怎的穿身素色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