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腊月把青石板路冻成哑光的银,苏雨烟推开老宅的铁艺镂空门时,檐角铜铃晃了晃,却没发出声响——细看才发现铃舌早被蛛丝缠成了茧。她呵出的白雾在空中悬了半秒,像团未写完的证明题。
庭院里的染井吉野樱褪尽了颜色,虬枝在铅灰天色里切割出分形图案。父亲当年亲手扎的竹篱笆斜倚在墙角,缝隙里卡着半片褪色的算术本纸,墨迹晕成模糊的傅里叶变换草稿。
苏雨烟蹲身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露水,恍惚看见八岁那年的自己正趴在石桌上,看父亲用钢笔尖给樱花枝系平安符。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旷的院子里。
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里裹着尘埃特有的腥涩。她将行李箱卡在门缝处,指尖刚触到墙上的温控面板,金属表面的冰霜便刺痛了指腹——液晶屏早已熄灭,显示着去年冬的温度:23c。
玄关处的老榆木鞋柜泛着灰白,像落了霜的枯枝。她屈膝蹲下时,膝盖骨磕在瓷砖地面的闷响在空屋里荡出回声。爷爷奶奶常穿的那双布拖鞋还整齐地摆在最下层,仿佛随时等着主人回来。
食指划过柜面,灰絮在斜射的夕照里跳起探戈。那些经年累月的尘埃竟比记忆更沉重,在指腹留下潮湿的黏腻感。起身时撞到垂挂的黄铜钥匙盘,锈蚀的铃铛发出暗哑的呜咽,惊起窗帘后某只越冬的飞蛾。
苏雨烟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抹布扫过雕花窗棂时,惊醒了沉睡的蛛网。那些银丝在暮光中簌簌震颤,宛如被拨动的往事琴弦。
楼上传来“吱呀”一声,是书房的门被穿堂风吹动的声音。她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去,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父亲的书桌还保持着最后使用时的模样——钢笔斜放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墨水瓶的盖子都没来得及拧紧,洇开的蓝黑色像朵未完成的花,在泛黄的纸页上绽了整整十余年。
院里的樱花树突然传来“咔”的轻响,是一截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苏雨烟走到窗前,看见树下的石凳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那里曾经是全家最爱的地方,春天看樱花,夏天乘凉,秋天赏月。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影,和石凳上无人清扫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