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十一,冲到辛夷家的歇房里,仲出右手,捏着景天的脖子,平提着,像老鹰婆子,叼着一只小鸡崽崽一样,一直提到辛夷狭长的地坪里,大喊:
“哪来的野种?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欺负人,欺负到了添章屋场!老子今天把你做夯锤用,压矮你三寸!”
幸亏我大奶奶慈茹,晓得我大爷爷的脾气一来,是个闯祸的天尊,怕他出手不晓得个轻重,慌忙叫道:
“老倌子,不做点好事修点德,快点放下人家。”
整个世界上,我大爷爷只听得进一个人说的话,那就是我大奶奶。
辛夷家狭长的地坪前面,有一个三尺多深的粪氹,平时放些树叶子,野草子,鸡粪,狗粪,牛粪,沤得粪氹中水,鼓着黄色的沼气泡泡。到了干旱的秋天,全是黑色的的稀泥巴。
我大爷爷像抛死狗一样,把景天抛到粪氹子里。
幸亏黑泥巴不深,景天翻身坐在黑泥中,抹掉脸上的瘀泥,老半天,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不快给老子滚!”我大爷爷说:“我告诉你这个扁毛畜牲,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我丢你一次,捏碎你三根童子骨头!”
当真是世道变了,今天,景天带着七个背长枪的警察,来到响堂铺街上。这七个警察当中,其中一个,就是辛夷。
辛夷朝我大爷爷,送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个笑,连我大爷爷,也觉得特别碜人。
景天说:“辛夷,你带三个人,去敲铜锣,把添章屋场、鲍家屋场、刘家屋场、胡麻台上,石碧山台上,蓬家台上的泥脚汉子们,喊拢来,我有话说。”
咱们西阳塅里的赤脚板汉子,平时,是十二只老鼠咬猫,没有一个趟先的。一旦有了个主心骨,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蚂蚁咬鸡巴。
我大爷爷说:“民国万税!民国万税!”
保长景天,爬到厚生泰药二楼的木板走廊上,问我大爷爷:“枳壳大爷,你讲的什么鬼怪话?”
“从来不闻粪有税,而今晓得屁有捐。”我大爷爷说:“民国万税,民国万税!”
“枳壳大爷,你的话中有话啊。”景天大声说:“自古历来讲,枪打出头鸟。我劝你不要做浮头鱼,浮头鱼,死得早。”